楚天馳打開後門,在階梯上喝掉啤酒,回屋內時,已經快七點了。巴南跟花明月去吃晚餐了,客廳有六個人在排隊等花露露。
翻閱掛號紀錄,他驚訝花露露這一天總共才看了十五個病人。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七點?他都看完八十個病人,還比她早收工,她到底是怎麼看的?
一名老婆婆推開花露露診間的門,一臉滿足走出來,笑咪咪地證歎:「我們賺到啦,她幫我弄一小時欸。」她跟陪著的孫女說。
「阿嬤,你有沒有比較舒服了?」
「有,有,我的肩膀鬆鬆的,我肚子很餓,我們去吃飯了,我胃口好像變很好,我很久沒那麼想吃東西了欸。」
「阿嬤有食慾了喔,哈哈哈。我們只花掛號費一百元,真划算。」祖孫倆笑呵呵地走出診間。
下一位病人正要進去,被楚天馳攔住,請她稍後,楚天馳先進去診間。
花露露背對著他,正在替換診療床的紙床巾。
「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喔。」她回身,發現是楚天馳。「啊,我還以為是病人欸,你收工了?」
「已經七點了。」他提醒道,注意到她的臉色很蒼白,應該是很累了。
「對啊,我還有病人沒看。」
「可以叫他們明天再來。」
「可是他們等很久了,我看完再好好休息。」
楚天馳凜著臉,有點小不爽。「如果你打算天天看診到這麼晚,月底結算電費時,我要你一起分攤。」
「噢。」她想了想。「不知道我的錢夠不夠,沒關係,到時候你再跟我說多少錢,不夠的話,我再想辦法。」
「你很多業障要消是不是?」他問。
「什麼?」
「我說你是很多業障要消是不是?做功德做到這麼拚。」
花露露愣住,看他一臉嚴肅,可見是認真問的。她突然大爆笑,笑到抱肚,喘不過氣。「天啊,你真好笑……你笑死我啦。」怎麼會想成是在消業障呢?
「不然這麼拚為什麼?又沒賺頭。你是免費義診,幹麼超時工作?還要花錢付電費,如果我再跟你收房租,你就慘了。」
她低下臉,微笑,想了想。然後,抬起臉,看著他,眼睛烏亮,神色很自在。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欸,因為我不懂你問的那些,跟我在做的事有什麼關連,我只是很高興地做著,沒想那麼多……」
「你很喜歡賠錢做事?」他嘲笑道:「原來你有這種嗜好,看來我應該幫你報名好人好事代表……」
「不好意思,」花露露面露尷尬。「我很想跟你聊下去,但是,你妨礙我看診了,那個……我的病人還在等,你可以出去了嗎?」
他眉心一凜,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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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跟她收水電費還有房租。」楚天馳跟師父在海產店吃宵夜。
「你不會這麼小氣吧?」巴南驚呼。
「我小氣?!那女生天天在我診所混到十點多才收工,一大早又開始看診,我幹麼讓人家這樣糟蹋我的地方?」
一連十天!花露露都這樣看診,太誇張了,目測她起碼瘦四公斤,沒病,真是上輩子有燒香。而那些嘗到甜頭的病人,四處宣揚她義診,有病沒病都想來讓花露露馬幾下。荒謬!她看不出那些人在佔她便宜嗎?幹麼為那些無病呻吟的混蛋消耗自己?
她白癡,更白癡的是自己,他竟越來越火大,看不下去。
巴南啜著燒酒。「那好吧,要給你多少,你來跟我收。」
「很好笑。」楚天馳冷道。師父退休後的生活費,還是從每個月診所的收入提領的,美其名是顧問費,其實是他對師父的回報。跟師父拿錢,還不等於是在跟自己拿錢,神經。
「我知道。」巴南嘿嘿笑,覷著他,嚼著小魚乾。「你不是真的要跟她計較,你其實擔心那丫頭累垮吧?」
楚天馳冷著臉,啜著酒,懶得回話。
巴南倒是興味盎然,盯著他看。「真難得啊,你也會關心人啊。說實話,你其實也滿喜歡花露露吧?我想啊,沒有人會討厭那麼可愛的女生……」
「我討厭。」
「是喔,那你忍一忍,我們了不起待到一月就去尼泊爾,以後你想討厭都沒得討厭了,以後也沒有我這個老頭子再跟你囉唆,到時候你想怎麼糟蹋你的人生,再不會有人有意見了……怎樣?聽起來爽不爽?」
「很爽,我等不及那一天了。」楚天馳嘴硬道。
巴南低笑。「你要是有花露露的十分之一坦率,我大概就會感動到哭。」
楚天馳瞅著酒杯,笑了。「還是不要吧,看見你哭,我會起雞皮疙瘩。」
巴南失笑。「也對,誰愛看一個老頭子哭?喂……」手肘頂了頂徒弟。「你多久沒哭了?」
楚天馳的手機忽然響了。
「哇,難得你有電話。」巴南湊近看。「葛菁雲?我就知道,只有她還會理你。」
楚天馳瞪師父一眼,接電話。「嗯,嗯,現在?好。」講完電話,楚天馳買單。「她找我,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快去啊,好好跟葛小姐相處噢。」
巴南催他快走,葛菁雲是個很好的女人,他很希望楚天馳跟葛菁雲有結果。
「不好意思,這麼晚還叫你過來。」
在單身的小套房裡,葛菁雲背對楚天馳坐著,讓他檢視肩膀的狀況。她是少數能讓楚天馳願意出診的病人,也是他少數還有在來往的朋友。
「你的肩井穴很硬,所以影響到背部也不舒服。忍一忍,我先肘開你的穴道。」楚天馳以肘尖前段,抵在她右肩膀中央,緩緩沉入,肘揉肩井穴。
葛菁雲皺眉了。「好酸……公司最近兩個人離職,我天天加班到半夜,快累死了,打電腦打到手都抬不起來……你呢?你最近怎麼樣?」只是很簡單的問候,她卻很沒用地臉上起紅暈。
「老樣子。」
「每次都說老樣子,沒什麼新鮮事嗎?」她笑笑地,假裝不經意問起。「昨天……我有經過你的診所,你那裡,好像多了個女醫生,你找了夥伴?」
「是我師父自作主張,跟我無關。」
「哦。」她偷偷放心了。「我就在想,以你的個性,怎麼可能願意和人合夥。」
不到五分鐘,楚天馳輕易地揉軟她的肩膀。他拿藥布,撕開,貼在肩井穴。藥布很涼,她臉龐很熱,對他的感情,一直暗暗發酵著。
「我舒服多了,謝謝你。」
「不客氣。」
葛菁雲轉動手肘。「輕鬆多了,這幾天我這只右手,只能抬到肩膀呢,多少錢?」葛菁雲拿皮包,被楚天馳推開。
「不用。」對這位關係特別的老朋友,他從不收費。
「哪有這種事,每次都不收我錢。你這樣,我會不好意思再要你來幫我弄。」她嬌憨道,臉色更紅了,暗自高興他對她好。
葛菁雲羞怯的反應,眉目間的情意,楚天馳冷冷地,全看進眼裡。
「婉如的朋友,我不收錢。」他補上一句,將她歡喜的表情弄擰了。
葛菁雲怔住,然後她笑著,笑得很不自然。「想不到做婉如的朋友,這麼幸福啊……」
「很晚了,我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拎起背包,他要走了。
她慌亂地拉住他的手。「至少讓我請你喝酒……就前面那間PUB。」
楚天馳停步,定定地看著她眼睛,像似看透了她的情思。她尷尬,低下臉,受不住那雙看透世事的眼,恨他看穿她,讓她困窘。
她知道,自己一直處於劣勢。他的眼色是那麼直接又冷酷,好像她在想什麼,他全都了,包括了她對他的迷戀,而他看著她的眼色卻沒有愛情。
兩人來到PUB喝酒。
一如往常,葛菁雲說話,楚天馳只是聽。總是她關心他的近況,他從不多問她的生活,或回報同等關心,總是她,苦苦找話題。總是……
葛菁雲苦笑,總是她不爭氣,甘願承受這種痛又快樂的折磨。
「聊聊你的新夥伴嘛,她是個怎麼樣的人?」
「沒什麼好說,那個人笨得要死。」
她笑了。「你師父好霸道,老要你聽他的。」
「我習慣了。」
「全世界,好像只有你師父拿你有辦法,換作別人說的話,你才不聽。」
「……」
她悄悄挨近些,貪戀他身上混著汗味的男人氣息。那是一種強勢的,充滿費洛蒙的氣味,比酒精更讓她醉,大概是喝多了,她壯起膽子,問:「假如是我說的話,你聽不聽呢?」故意問得很輕鬆,表情卻很不自在,她眼睛,流露太多情意,藏不住了。
楚天馳還是看也不看她,自顧地啜著白蘭地。
懶得回應這個問題,臉色太冷漠,讓她自己意識到問了個笨問題,任氣氛凍結,任她去尷尬和難堪。
他就是這麼殘酷,她苦笑,自己轉移話題。
「你知道嗎?那個,一直在追我的王副理,月底要到夏威夷度假,找我一起去……」如果他還有一點點在意她,拜託,讓她看見他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