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人不是那麼好唬的,乖乖滾回尼泊爾高山靜心,省得他看了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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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裡,一通電話,教好不容易睡著的楚天馳,又被驚醒了。
「臭小子,快回診所。」師父在電話那頭急急嚷。
「幹麼了?」
「我剛剛忽然想起來,我沒教花露露睡覺時從裡面閂鐵門閂子,她一個女孩在裡邊太危險了。我跟明月在宜蘭看螢火蟲,一時回不去。」
螢火蟲?楚天馳在暗中坐起,疲憊地扒過頭髮。
「你可以打電話跟花露露說吧?」很晚了,他懶得出門。
「她沒手機,我打去診所,她也沒接,會不會出事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沒道理電話響那麼久那麼大聲她都聽不見吧?你快去看看!」
很好,這下如果他還睡得著,他就是禽獸了。畢竟一位花樣少女在他地盤遭遇不測,這種事,他就是再鐵石心腸也受不起,更何況發生不測,往後診所還怎麼開下去?
楚天馳抓了外套出門,跨上重型機車,飆往診所。
黑暗中急馳,這一路心情多忐忑。被師父的話影響,他還真擔心起那個少女了。她看起來傻呼呼,住在陌生地方,電話沒接,那裡治安又不好,難道真的是……楚天馳越想越慌,車也越騎越快,揪心腸,很久沒這樣慌亂,慌亂中還很茫然。
我緊張個屁啊?他安撫自己,不管怎麼了都與他無關,是師父害的,她自找的,怪不到他頭上。
但他為什麼緊張?因為太純美的笑容?還是因為那麼純淨的氣質?那樣的少女不應該沾惹到任何髒污的事,不能讓任何一點骯髒玷污到她,不能讓她的光暉染上任何黑……
他發現,自己竟急出一額冷汗。
一到診所,楚天馳拉開鐵門,發出刺耳聲響,附近野狗吠起來,還有人開窗探視。但診所內一片黑,靜悄悄的,沒動靜。他整個人毛起來,開燈,衝向客房。
「花露露!」他推開房門,燈影流入暗房。窗戶敞開著,窗外路燈瑩瑩,幽微地,映著窗。
他看見,床上蜷縮著的小人兒。
他怔在門口,呼吸一窒,忽然放心了,癱靠牆壁。
沒事,她在睡。
這一放鬆,才聽見自己的心跳,雷響般激動,打著胸口。
他就這麼倚著牆,凝視花露露,應該要生氣的,但卻笑出來。
墨綠被子,密裹住柔軟身軀,留下一截白尾巴,那是沒蓋到的,一隻柔白小腳。她身體緩慢地隨呼吸起伏,他聽見鼾聲,小小的,呼嚕嚕,像只幼貓,戀著軟床。
地上,賴著她的棉布包,一團衣褲亂著。西塔琴不在地上,西塔琴跟她同眠,睡她身邊,貼著她的體溫,一起造夢。
花露露睡得一塌糊塗,彷彿靈魂離開肉身,到他方旅行了。
而他,看得恍惚了,因為她躺在他的地方,眠得……彷彿將這世界全拋棄了,這樣放鬆著,全然地沉睡,令他感覺到闖入的好像是個異世界,而非他唾棄的那個現實世界。
這空間瀰漫詭異能量,他觸摸不到,卻感覺有什麼正默默流動著。他心悸,睜著眼,想看清楚,究竟有什麼特別的,教他心悸。
是花露露嗎?
是她創造出這樣平靜的空間嗎?
深深震懾住內心不平靜的他。
想她第一次來,第一次在陌生地方,隻身過夜,卻睡得,毫無防備。這女孩是太大膽還是少根筋?為什麼可以這樣放鬆放心?睡這麼好?
他卻——沒、有、一、夜、好、眠。
他先是心悸,看著看著,盯著那麼好睡的沉靜睡容,開始怒起來,嫉妒這麼美好的睡眠。
楚天馳過去,猛地將她揪起。
花露露驚呼,驟然被人從夢中搖醒。她呆坐著,雙手被他粗魯地揪著,眼睛傻傻望著他。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凶道:「起來把門反鎖。」丟下這句,鬆開她,轉身走。
一場好夢,被他殺滅。
花露露呆呆地看他走出房間。
她呆望著,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
咚、往後倒。
呼、繼續睡。
五分鐘後——
屋外,燈下,暴力份子還在等著聽見閂門的聲音,卻苦等不到。
「馬的!」他氣呼呼再殺回房間,看她又是睡得昏天暗地。
「我不是叫你起來反鎖!」再次將她揪起,粗暴咆哮。
花露露軟綿綿地歪在他的拽握裡,看著他……眼色渙散,沒有焦點。
「我……以為……是夢。」她懶懶呢喃。
抓著她手臂,他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又憤怒得不知拿她如何好。午夜時分,和她這樣在床上對峙,太奇怪了。而她睜著惺忪的眼,好像隨他吼罵都無所謂,教他很沒轍。
看瞪著花露露,楚天馳忽然感到有點呼吸不順。
「喂,你沒事吧?」她竟還拍了拍他的臉。
他歎氣,坐在床邊。「我會被氣死……」沮喪,荒謬。「大半夜的我在幹麼?」他慌亂緊張氣憤大半夜奔波著,竟然就為了一根小小的鐵閂有沒有閂上去?可笑!
「嗯。」花露露迷茫地抓了抓頭髮,拍拍他肩膀。「來睡吧。」
咚,往後倒,繼續睡。
你?瞪著她,他發現她是怪胎,全天下找不到第二個比她更自在的。
「喂?」楚天馳戳她手臂,被她撥開。
「NaMaSiDe……有事明天說好嗎?」她懶洋洋抗議,眼睛都懶得睜開。
「我要走了,你起來把門反鎖。」
「放心∼∼沒壞人啦。」她笑了笑,蠕動一下身子,雙手枕在臉下,喬好側睡姿勢,要睡了,不管他,到夢裡玩了。
他被她拋棄,呆坐床沿,看著她,覺得自己神智不清了,可能在發神經了,因為,他竟然覺得她美麗,像明星般,燦亮他太黑的眼睛。他忽然忘了理性,出於自然反應,伸手摸了摸她的發,心中一緊,胸口漫過一股暖流。
他垂下眼眸,看著纏繞他手的黑髮。
她的發,摸起來像棉花團,柔密軟滑。他摸了又摸,髮絲像有自己的意思,團團圈住他的手掌,纏繞,密緊,震盪他的心。
像在摸一隻貓,摸著摸著,竟摸出自己心中,殘存的一點點溫柔。
被這溫柔心思打中,楚天馳暗自震撼著。
這樣溫柔的自己,不是早就死去了?為什麼,忽然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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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昨夜一番折騰,楚天馳最後放棄叫花露露起床了,乾脆睡在自己診間的診療床。
他向來睡得少,昨夜更慘,一閉眼,就浮現隔壁房花露露團睡的樣子,活像脆弱的小BABY,一直會想到她,使他困擾,快天亮了才睡著。彷彿只睡了一會,就被濃郁的奶香包圍。
那香氣很特別,聞起來應該是奶茶,但又混著某種草葉氣味。那香味有種古老的氣息,彷彿來自很遙遠的他方。
他被甜膩的氣味弄得更煩,輾轉反側,放棄睡眠了。醒來,才六點,窗外天色灰蒙,他的心情也陰陰的。
稍做梳洗,他走出診間,花露露已神采奕奕地坐在大廳一角的木桌前享用早餐。
「NAMaSiDe……」一見到他,花露露放下茶杯,立刻合掌對他行個禮。
「唔。」他的回應是冷漠的扯了扯嘴角,同時,瞇起眼,在熹微晨光中,打量花露露。為了驅逐騷擾他整夜的莫名情緒,他試著找出這女孩讓人討厭的地方——
比如亂散的發,也不扎整齊,應該要嫌她邁遢,可是……襯著稚氣的娃娃臉,還有寬鬆的民族風衣裙,以及一雙赤白著,晃在椅前的腳丫,怎麼看就是不邁遢,看上去,反而像只斑斕的鳥兒那麼隨興自在,令人舒服。她彷彿下一秒就會振翅飛走,結果他的視線更被她抓緊。
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女孩,是人見人愛的。她天生有張好人臉,讓人看了輕易地卸下防備。加上她的言行太放鬆,沒有城市人的保護牆,她大概到哪都很舒適,輕易就融入當地的人事物,好像沒什麼是她會抗拒的,不像他有很多隱形的警戒線,不讓人碰觸。
「要不要喝奶茶?我煮了一大鍋欸。」花露露興沖沖要舀給他喝。
「不用了,我不愛喝奶茶。」
「這奶茶不一樣,茶葉是尼泊爾帶來的,你不喝喝看嗎?我是用煮的,不是用泡的喔,而且火候也很講究……」
「你不問我為什麼一大早就在這裡嗎?」拿了杯子,楚天馳打開咖啡罐,舀三匙咖啡粉,熱水一沖,隨便晃幾下就喝,喝咖啡只是為了要提神,步驟很隨便。
「啊,對,你昨晚好像有來喔。」花露露銜著銀湯匙,捧著臉思索。「我還以為我作夢了,那後來呢?你好像一直叫我起來鎖門?」
「不是好像,你害我沒辦法回家休息,以後先把門反鎖了再睡。」她咬湯匙的可愛模樣,令他又莫名地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