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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單飛雪

  「哪天走好,五號還是三十號?」巴南撫著下巴思量。

  「三十號吧?」難得楚天馳會對跟自己無關的事發表意見。「你不是還要把新店的房子賣掉?手續辦好也要一段日子吧?」

  「代書說下禮拜手續就辦好了。」

  「那就訂五號,」花明月說:「花露露已經開始想念尼泊爾,這裡太吵鬧了,她愛住山上。」

  「好,就五號,早點出發好。」巴南同意。

  楚天馳拿著啃一半的饅頭,目光空洞,對著牆發呆。

  巴南取走他手中饅頭,搶去吃了,他沒發現,還在恍惚。巴南跟明月一起欣賞楚天馳失神的樣子。

  巴南悄悄對明月說:「他最近好反常,沒關係,我們別管他。」

  「我們是可以別管他,但是……」明月指著旁邊候著的一大群人,那些人也在欣賞楚大師發呆的樣子。「那些人可不能不管,已經九點多了,他要不要看診啊?」

  「喂?」巴南踢了踢楚天馳的腳。「要開工了沒?」

  「什麼?」

  揪住他耳朵,巴南吼:「開工了!」

  「噢,對……」楚天馳茫然起身,走進診間。突然身子一顛,原來花明月出腳,擋住他去路。

  「你有沒有問題要問我?」她眼睛,閃著睿智的光。

  楚天馳一陣心虛,眼神躲閃。

  花明月收腳。「算了,當我沒問。」

  楚天馳落寞地回到診間。

  巴南問花明月:「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他花露露住哪?我開始有點懷疑,他似乎是……你知道的,我是過來人,我看得出來。他好像是……對花露露……」動心了?絕對是,那失魂落魄模樣,分明是。

  「幹麼跟他說,他沒問,我看我們別雞婆了。」

  「可是花露露應該也很想見他,而且她明明就在……」

  「好了。」花明月結束這個話題。「該出發了。」

  「去哪?」

  「帶你去玩啊。」

  「玩?」

  花明月抬手看表,十點整。「應該到了。」

  診所外,響起急促的煞車聲,一輛銀色Jaguar跑車,以一個流暢大回轉,切入停車格。車窗降下,露出一名時髦帥氣的長髮男子,他摘下墨鏡,朝診所內的花明月招手,喊著——

  「老師,走嘍!」

  巴南錯愕。「那是誰?」哪來的公子哥?

  「走吧。」花明月拎起包包,挽住巴南的手:「帶你去玩。」

  「去哪玩?」

  「游翼農場,順便要問那裡的老闆,請他收留帥帥。」

  巴南瞪著一身名牌運動服的大帥哥,問花明月:「這你學生?」她幾時收了這麼勁爆的傢伙?他看起來像那種愛混夜店亂把妹的花花公子,他看起來不像是他們這一掛的。

  「你好啊,我叫鄭宇宙。」帥傢伙很有禮貌。

  巴南的手,被他熱情握住,握住就算了,還大力來個熊抱,害巴南渾身起疙瘩,大家有這麼熟嗎?太熱情了吧?

  鄭宇宙拍拍胸脯。「花老師的人就是我鄭宇宙的人,走,讓我為你們服務,請。」鄭宇宙朗笑著,誇張地比個上車的動作。

  游翼農場?那是什麼地方?巴南好奇著,隨花明月去玩。

  ☆☆☆☆☆☆☆☆☆☆  ☆☆☆☆☆☆☆☆☆☆

  陰天,雨紛飛,淋不濕人又不肯停,不幹不脆飄了好幾天,紛紛亂,像楚天馳的思緒,到處飄移。

  收工後,他坐在後門階梯喝啤酒,地上濕漉地黑著,像他的臉色隱晦不明。

  一棵大榕樹對著他的方向淋雨,鬚根黃褐色,垂掛雨珠,在半空閃亮,風裡搖蕩,搖得像他無法止息的心火……

  百無聊賴地扯了扯嘴角,心裡很煩。啤酒嘗不出味道,好想佔有點什麼,或對誰大咆哮,可是除了繼續對病人發飆,對陰天發悶,其實,最想罵的是自己,罵自己甩不開那張陽光般明亮小臉。

  陽光消失了,所以他的世界更黑暗。因為陽光來過,所以現在更覺冷。有時想到那抹光,所以黑暗更難忍受。花來過也芬芳過,所以他荒蕪的日子更荒蕪。因為差一點失控,差一點不顧一切,拋下理智去擁抱溫暖,去投入濃郁的幸福的奶茶香裡……但最後什麼都沒發生。所以,現在,更空洞。

  以為已經習慣孤獨,滿以為已經習慣到可以享受起孤獨,然後傲慢地嘲笑那些熱戀的人,對他們親匿的舉止不屑。

  沒愛情不會死,他這麼想,心裡不願承認,是嫉妒那些車福的人,只因為他不再擁有愛的滋潤。

  啤酒還沒喝完,就都往地上潑灑。

  從階梯站起來,他走入雨中。

  雨綿綿,慢慢濡濕他夾克,他在小巷散步,想驅散胸口的空洞。

  從23巷,走到23巷,他沒目的亂走,忽在21巷停步,呆望空蕩的巷弄,皮膚起疙瘩,像被什麼電到麻。

  他看見有五隻流浪狗,伏在某棟公寓前躲雨。它們注意到他,抬頭警戒,有一隻還露出尖牙,發出警告聲,它們旁邊,散落狗飼料,有人餵過它們……然後,隨冷風飄來,熟悉的尼泊爾奶茶香,還有,一陣陣裊裊貓叫的西塔琴樂。

  他揪心腸,呆在原地。急抬頭,搜尋每一戶住家陽台。情緒太高昂,心想不可能,哪有這種事,如果有,除非神安排的,怎麼可能,花露露就住在附近?會是她嗎?

  他整個人發熱,像著了火,在左前方公寓的三樓陽台,看見有個女人坐地上,演奏西塔琴,半空中的花台,剛好擋去她的上身。他只能看見她盤坐抱琴,穿著鬆軟的紫棉褲,那褲子,花露露也穿過。

  楚天馳呼吸不順,心跳如擂鼓。

  柔弱的西塔琴音,突然像雷鳴震撼他。

  他呆在雨中,看著那個可能是花露露的身影。

  細雨,吻濕他的眉頭,一些雨水,濡濕嘴唇,胸腔則火燙燙的。他站著,聽著,看著,天曉得有多盼望那真是花露露。終於,那女孩放下琴,彎身,一把長髮眼著曳落。

  楚天馳屏住呼吸,他想——

  如果真是花露露,我想要吻她,我再不要掙扎,我想任性擁抱,因為這幾天來多麼寂寞。

  她的側臉,映入眼中。她往前趴傾,做個瑜伽的貓式,柔軟地,伸展著背部。

  他暈眩了,發瘋了,衝進公寓的門簷下,按下三樓的門鈴。

  叮——

  尖銳電鈴聲,將他的心揪得更緊。

  「NaMaSiDe……誰啊?」

  NaMaSiDe……這個祝福的尼泊爾問候語,令他眼眶瞬間熱燙,身體麻熱,手掌也汗濕,喉嚨燥得發不出聲音。好想見她,他呼吸困難。

  「喂??喂?誰?哈、囉∼∼誰啊,喂!」

  她喊半天,他沒回答,心跳激動得像打鼓。因為乍見思念到快發狂的人,一時衝動就按了門鈴,然而,身體替他做了這個決定,理智卻趕不及運轉。很糗地怔望著對講機,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又能說些什麼。是他叫她別喜歡他,是他用冷漠逼走了她,現在呢?他又在做什麼?突然覺得自己很蠢很丟臉。

  「喵……喵……」對講機裡,花露露童心未泯,喵叫起來。「沒人噢,是貓嗎?喵喵喵……」

  他愣住,大笑,忙掩嘴,但來不及,形跡已敗露。

  「楚天馳?」花露露問。

  他瞪著對講機,聽見自己的名字從她嘴巴講出來,他好感動。

  「楚天馳?!」花露露再確認一次。

  「你怎麼知道是我?」就憑笑聲?

  「我剛才也在想你,你就來了。你是不是也剛好想到我?我們忽然才心有靈犀……」

  「胡說八道。」他低笑。「我只是剛好經過,正好聽見西塔琴,因為猜可能是你所以才按門鈴……我並沒有想你,只是一時無聊,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你,我其實……」是為了掩飾或為了可笑的自尊?他胡亂解釋。

  「隨便隨便啦……」她懶得聽為什麼,她急著要見他。「你快上來喝下午茶,巫瑪亞去上班了,我剛剛煮了午餐,還有一大壺熱奶茶,你來喝啊!」

  她的坦率,令楚天馳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愚蠢,多虛偽,多沒種。

  叮,門開了。

  樓梯間老舊灰暗,但在三層階梯上,有一朵花邀請他,正歡迎他……

  楚天馳猶豫著,不是不想見她,而是想到這一上去,可能發生的事。屋裡將只有他跟花露露兩人,這段日子的空白,對她的瘋狂想念,這些無異是在他難抑的情感上淋了汽油。

  不確定再見到她,他還能不能控制自己,他會不會衝動地對她做什麼不該的事,尤其當她該死的這麼熱情邀請他……

  喀!

  他聽見三樓,花露露推開門。

  樓梯間的奶茶香,更濃郁了,他的皮膚,都被這甜膩的氣味暖暖包覆,他呼吸更亂,身體熱燙強硬,身體比他的表情和話語更誠實,身體要親近她,想要她……

  過去他的心肺,透過鼻子的嗅聞,早聞過她帶來的獨特奶茶香。如今,身體也吵鬧著要親近,要求融入她裡面……想狠狠埋入她的柔軟,整個填塞,充滿她,親匿到比她身體血脈經絡穴道還要親匿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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