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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花露露身上,你學到了什麼?」巴南問,一邊剝花生吃。
十月,天氣更涼了一些,花露露已經來這兒兩個多月,不知有沒有帶給楚天馳好影響。
「人笨沒藥醫。」楚天馳一臉漠然,啜著清酒。
深夜裡,師徒倆在老地方海產店吃宵夜。
巴南拉下臉,教訓道:「我是指治療方面,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她跟病人關係多好?!」
「免費按摩,誰跟她會不好?」
「我要說的是,視病如親,這才是重點,你要學學她。」
「我們水平不同,不能做比較。」
「什麼水平?」
「她是按摩師,不懂穴道經絡,再怎麼有愛心,療效有限。注意觀察就會發現我的病人幾乎都是重症患者,他們信賴的是專業經絡師。至於來找她的,大多是些無病呻吟壓力大的人,真正要治療的,還是會找我。」
「你還真自負。」
「我是就事論事。」
「我承認談到治療跟技術面,你確實比她行。你知道身體骨頭多少根,頸椎胸椎腰椎移位怎麼校正,每一條經絡陰陽走向,所有穴位跟五臟六腑的對應關係,你清清楚楚。你是我教出來的,還是我學生裡面最厲害的。但是又怎樣,那些被你治好的病人,一點都不感激你,有的甚至會恨你。因為你一邊治他們,一邊羞辱他們,你令他們難堪。他們在要來找你之前,內心就先產生了恐懼和壓力……你好好一個人,幹麼讓人痛苦?雙手醫人,同時又散播恐懼,你想想,好不好笑?」
楚天馳緘默了會,強硬道:「我沒求他們來找我,他們面對我有沒有壓力,恐不恐懼,都跟我無關。我只負責治好他們的病,沒必要裝可愛給他們看。」
像花露露那樣笑臉迎人,他做不來,就算辦得到也不肯,他才懶得取悅病人。說真的,一點都不關心他們的死活,這只是工作,他不需要去討好病人,實力就代表一切。
巴南感到可惜。「你知道嗎?你本來是可以更精進的,可以發揮得更好。可是因為你在處理病人時,讓病人感到恐懼,療效也打了折扣。這就是為什麼有些很簡單的病況,本來一次就會好的病人,有時你治了三四次還沒改善。針對緊張型的病患,你沒轍,這點你很清楚吧?」這是楚天馳的瓶頸,但他卻不在乎。
「那只是少數。」
「花露露也許沒辦法像你立刻治好病人,可是她能讓他們感動,每天都有人送花寄謝卡,那些被她雙手碰過的病人,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他們能分辨治療師有沒有誠意,有沒有真正關心他們。那就是為什麼花露露每天看診那麼多小時都不累,她是被病人祝福的,她每天都很快樂,工作得很過癮,夜裡睡得很安穩。你呢?你的疲憊沒有停過,我知道你沒一晚好睡,治好那麼多人有什麼用?你不快樂……你有得到任何滿足嗎?你救的人越多,心裡越空虛……你其實是個病人,心中有病,沒突破這一點,你不算是最優秀的治療師,我對你也不會滿意……」
楚天馳冷笑。「但是要我像她那樣當個爛好人,我寧願空虛下去。」
「我是你的師父,卻不能將醫者的最高境界帶給你……」巴南遺憾道:「但願哪天你能自己領會我說的境界。天馳,以後我去尼泊爾養老,誰還能這樣坐著陪你吃宵夜?你應該找個伴了,人都需要伴侶的,那個葛小姐一向對你很不錯,她最近都沒來了,是不是你又讓她傷心了?」
楚天馳臉色驟變。「師父,我敬重你,不代表你就可以干涉我的私生活。」
「我是關心你。」
楚天馳眼色冰冷,咬牙道:「如果你真的關心,就應該懂,我不可能接受葛小姐的感情,你比我還清楚為什麼,我不奢望任何快樂。」
「因為你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怎麼可能快樂?難道花露露沒帶給你任何啟發?譬如學她活在當下……」
「活在當下?」他笑了,笑得又苦又澀。「但我在八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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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心豐沛,視病如親的花露露,今晚碰到麻煩了。快十一點時,從沒有哪個病人會對她不滿,這位例外。
「我來醫病,結果你叫我聽你彈琴?」芳齡二八的巫小姐,坐在軟墊上,瞪著花露露。她有雙時刻警戒的眼睛,雖然坐著,但清瘦的身軀,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好像隨時會彈起來揍人或落跑。
「噓,你先聽我彈嘛,別說話。」花露露手抱西塔琴,裊裊彈奏,神態自若,很投入的自娛自樂,突然音聲錯岔,因為巫小姐傾身按住琴弦。
「你到底要不要開始治療我的失眠?」
「已經開始了啊,不是正彈琴給你聽。」
「我的天!」穿著黑白格紋套裝的巫瑪亞,覆面歎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剛剛一看到你這麼年輕,我就知道那些傳說都是騙人的。」因為朋友極力推薦,她才撥空來的,真是在浪費時間,胡鬧半天,就聽她彈西塔琴,莫名其妙啊!
巫瑪亞歎息,穿回高跟鞋,拎起皮包。
「我走了,掰。」就算是義診,但時間就是金錢,不能再損失下去了,她還有很多事要處理呢!
「等一下嘛。」放倒西塔琴,花露露拉住她的手。「療程至少一小時,才過半小時啊,來,坐下,不要急,我們一起努力。」
「小妹妹,呵呵呵。」巫瑪亞端出大姊姊姿態。「就算你很有愛心,但我需要的是專業醫生,光是彈琴,我的失眠怎麼會好啊?」
「因為你需要音樂的滋潤啊,西塔琴是公認最有靈性的聲音,所以——」
「OK,我了。」
巫瑪亞恍然大悟,雙手抱胸,右腳踏在軟墊上,端出世故嘴臉。「來這套就對了,先說義診,然後一副很關心我的樣子,接著是不是打算扯一堆前世今生的咚咚,再來就騙我去上心靈課程,加入什麼秘密團體,再海削我的錢,放長線釣大魚就對了,我早就知道,世上哪有這麼好康的,免費義診?呵,小妹妹,姊姊不是一般人,想拐我,門都沒有,省省你那些招數吧。」
「哇。」
「哇什麼?」
「好厲害,你講話都不用先想的,一下子講那麼多。」
巫瑪亞翻白眼。「懶得跟你囉唆……」抓了絲巾,纏回脖子就走。「啊!」
花露露揪住長絲巾,硬將她拽回來。「你的壓力很大對不對?」
「真廢話,壓力不大怎麼會失眠?」安眠藥已經吞到麻痺,西醫無效,才會一時迷失,來這裡瞎搞。
「你知道嗎?你要是願意慶祝生命,你就會睡得很好很好。」
「我慶你個∼∼」害姊姊差點飆粗口,巫瑪亞好激動,一整天囤積的工作壓力,霎時全炸開來了。「要叫我慶祝什麼鬼?沒事跟我講經就對了!我最不屑你們這種不食人間煙火,動不動就愛講道的。假如你也有一個一天到晚叫你加班,隨叩隨到不管放假還是大半夜,只要犯錯就罵到吐血,一點小事就要求開會,沒人性又愛壓搾員工又喪盡天良又脾氣惡劣讓你二十四小時緊張到胃發炎,如果有這樣的老闆,你還能慶祝生命什麼鬼的,我巫瑪亞跪下拿香拜你……」
「你老闆這麼壞?」
「他壞透了!他是個暴躁無理低級卑鄙濫——」
鈴……
巫小姐手機響了。
花露露看見正在大發飆的巫小姐,突然倒抽口氣,慌亂地打開手機蹲到牆邊邊講話,那神情之謙卑,口氣之低賤,與方才數落老闆的模樣,判若兩人。
「老闆∼∼怎麼啦?……對,跟王導的合約要重擬?!呃……要削價?沒錯沒錯,對極了,雖然口頭上已經答應人家了,您說得對,要堅持,要要求,是,我會照你的意思辦,就是嘍,我也這麼認為,我同意,我跟你想的完全一樣,我在……在……在咖啡廳核對報價單,嗯……嗯,不不不,我不辛苦,你還要連夜出差到東京,比我辛苦呢。什麼?駁回八達的估價單?這要我弄嗎?喔,呃……好,當然當然沒問題,一定準時給你,早上五點就要?!是,是,當然,你趕著去東京嘛,應該的。我知道。老闆再見,好睡喔,天氣涼了記得行李要多帶幾件外套,掰∼∼掰掰。呵呵呵呵呵,OK∼∼晚安,姑掰。」說完,巫瑪亞還活力旺地比個向前衝的手勢。「老闆加油啊!」
演出結束,巫瑪亞關掉手機,塞回套裝口袋裡,發現花露露正瞠目結舌盯著她看。
「幹麼?」卑賤的表情轉瞬消失,晚娘面孔重現江湖。
「請問,剛剛那個就是你說的那個暴躁無理低級卑鄙的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