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自己找不到他,她一定會找到的,他總是照顧著她,不是嗎?總是為她擔憂,總是又氣又急地責備她不懂得照顧自己,她知道,那正是因為他愛極了她。
她一定會找到他的。如果他知道她生病了,發燒了,一定會飛奔過來的,他會很不捨地擁抱她,很心疼地撫慰她……對了,他還會罵她,不過沒關係,就讓他罵吧,她愛聽他罵,她高興聽。
他會來的,一定會來!
於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撥號,一次又一次地聽著那冷酷的回音,那一步步將她推落萬丈深淵的回音……
「一直到退燒後,我才想通,對啊,這個號碼早就已經停用了,你離開台灣後,手機就停用了,我怎麼忘記了呢?我真笨。」
她淡淡地嘲弄當時的自己,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令他心如刀割。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終於恍然大悟,我們是真的已經分手了,你已經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了,我就算等上一輩子,也等不到你。」
「所以……」極度的酸楚掐住孟霆禹的喉嚨,他幾乎無法拼出完整的嗓音。「你就決心不再等我了?」
「對,我不再等你了。」她恍惚地低語。「就從那天開始。」
就是那一天,她告別了從前的自己,而他,也失去了那個天真爛漫、永遠仰賴著他的女孩。
孟霆禹忽地一陣悲從中來。「對不起,對不起……」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瘖啞地一再道歉。
她沒說話,依然是那樣安靜又溫柔地,靠在他身上。
他顫著雙手,圈住她的腰。
她輕輕歎息。「這件事我第一次說出來,連曉夢跟童童,我都沒說過。」
他深吸一口氣,極力收拾破碎的嗓音。「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也許,一直不敢再去回想吧。」
他鼻尖一酸。「因為太痛苦了嗎?」
她想了想,又搖頭。
「我想應該不只是痛苦,而是必須清清楚楚地去面對曾經的失去。雖然我跟你說過,我很喜歡現在的自己……我是真的很喜歡,但是——」悵然的言語,凋萎在雪白的唇畔。
雖然他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但他能從她輕顫著的嗓音聽出她情緒的波動。
深眸,慢慢地泛紅。「你還是很遺憾,過去自己的某些部分不見了,對嗎?」
她輕輕點頭。
「那也曾經是我身上的一部分,我很清楚自己到底失去了什麼,雖然我也得到很多很多……」她頓住。
她哭了。
雖然她背對著他,雖然她極力不讓自己顯出太大的異樣,他仍可以猜到,此刻那比秋水還清澈的眼眸,想必氾濫成災。
她現在連哭,也學得如此內斂了。她可知道,那一聲聲靜默的飲泣,都像最嚴酷的鞭子,抽打著他全身上下。
每一下鞭笞,都讓他更加無法原諒自己。
他咬住牙,得非常非常使勁咬住,才能使牙關不撞擊出後悔的聲響,可那最細微的悔音,還是傳進了她敏銳的耳裡。
她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你別太自責,霆禹,其實你也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錯了。」他悔恨地低語。「可是我……很高興,我還能有機會再得到生命中最珍貴的你。」
她聞言,回過頭,盈著珠淚的眼坦然直視他。
是這個男人,讓她不得不學會告別天真的青春,也是這個男人,讓她有了勇氣去回憶自己蛻變的過程,那帶著苦澀的遺憾、也有著甜蜜的驕傲的蛻變。
「人都是這樣,對嗎?會失去,也會得到。」
「……嗯。」他心痛地同意。
她嫣然一笑,那笑裡,滿滿地包容著對他的愛意與憐惜。
他激動得不能自已。
她溫柔地撫摸他濕潤的頰。「我一直以為自己變得很堅強了,現在才知道,原來我還是脆弱的。」
他握住她的手,勉力牽起笑弧。「我聽人說過,能夠承認自己也有脆弱時候的人,才是真正堅強的。」
「誰說的?」
「譚昱。」深邃的眸閃著幽光。「他還說懂得愛的男人,才是真男人。」
「譚昱?」她訝然揚眉,輕輕揉了揉含淚的眼角,櫻唇吹響風鈴似的笑聲。「你這個老闆挺浪漫的嘛,我還以為你們這種功成名就、高高在上的男人肯定都很酷,沒想到你們也會說這些。」
「你這意思是在笑我們嗎?」他捏了捏她臉頰,假裝不悅。「我們那時候是喝多了酒,才會說這些。要不是喝醉了,你以為我們男人跟你們女人一樣那麼無聊,老是把情啊愛啊這些字眼掛在嘴邊?」
「是。」她眨眨眼,揉著下頷邊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我真的不該輕忽你們男人的龜毛。」
「什麼龜毛?」她俏皮的神態令他又愛又窘,瞪大了眼,強擺出她心目中的酷男樣。「這是男人的矜持。」
「是喔,是矜持。」她淡淡地調侃他。
孟霆禹看著她那清甜的容顏,不再發窘了,也忘了要裝酷,只覺得胸膛,像火山爆發似的,一陣陣激烈地震動。
「靜!」他再次擁住她,緊緊的、眷戀不捨的、宛如怕自己一鬆手,她便會如輕煙逸去。「你真的還願意……試著再愛我一次嗎?」
顫啞的問話,藏不住期待與心慌,甚至夾雜著一絲恐懼。
他這麼怕失去她嗎?
沈靜霎時動容,心房融著一塌糊塗的甜蜜,她揚起帶淚的微笑——
「傻瓜,我已經愛著你了。」
第十章
八里,左岸。
黃昏的淡水河,瀲灩著似橙似紫、朦朧美麗的波光,岸邊,迤邐著長長的觀海大道,道上,一間間風格獨具的餐廳林立。
其中一棟帶著濃厚地中海風味的白色建築,入口的尖塔上覆著茅草,塔上轉動著類似風車的五角扇葉,穿過椰子樹君臨俯視的庭院,便是一扇扇落地窗拱成的主屋,順著藍色階梯上到樓頂,木棧地板上站著一張張藍白條紋的餐桌。
坐在餐桌邊,觸目所及的是彩霞滿天,是美到動人心魂的夕照,以及彷彿流動著說不盡的故事的淡水河。
「沒想到台灣也有這麼可愛的餐廳!」孟霆禹站在圍欄邊,讚歎地欣賞著暮色下的景致。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幾年,台灣變了很多。」沈靜嬌睨他一眼,伸手攏了攏遭微風調弄的秀髮。
台灣變了,她也變了。
孟霆禹心一動,展臂圈住沈靜纖細的後腰,半強硬地將她摟入懷裡。「雖然變了很多,但台灣還是台灣。」你也還是你。
後面那句,他並未說出口,但沈靜卻聰慧地聽出他話中未盡之意。
她淺淺一笑,不去贊同他的說法,卻也不否認,輕輕地,捏了捏他的手背。
只是這樣細微的一個小動作,孟霆禹便知懷中的佳人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微笑了,下頷靠在她頭上,摩挲著那溫柔的細發。
兩人相偎相依,在霞光夕照下,密密貼合的身影美得像一幅畫。
莊曉夢與童羽裳來到屋頂時,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情景。兩人交換一眼,默默地在餐桌邊坐下,不去打擾一對有情人。
跟著,另外兩個男人也上來了,同樣看到這一幕,同樣交換過戲謔的眼神,然後各自坐在女友身邊。
或許是戀人間攪了太多黏稠的糖蜜吧,絆住了想俏俏溜走的時光,在這一刻,滯留了好久好久,久到原本想做個體貼的文明人的兩男兩女開始有點不耐煩。
終於,性子最急的莊曉夢揚聲了。「咳、咳!」
意味深長的兩聲咳嗽,驚醒了沈浸在幸福甜蜜中的戀人,乍然分開,窘迫地回過頭。
「曉夢,童童,你們什麼時候來的?」沈靜問,有些尷尬。
「早就到了。」莊曉夢翻白眼。
「是嗎?抱歉。」沈靜低語,朝孟霆禹使了個眼色,兩人來到餐桌邊坐下。
「各位好,我是孟霆禹。」
「我是墨未濃。」
「歐陽太閒。你叫我歐陽就好了。」
兩個男人也跟著自我介紹。
「你認識元朗吧?」墨未濃笑道:「我是他學弟。」
「我知道。」孟霆禹也笑著點頭。「他跟我提過你。」元朗還說墨未濃跟莊曉夢同在「翔鷹企業」上班,不但是情人,也是工作上的最佳拍檔。
至於歐陽太閒嘛,他跟童羽裳在中學時就認識了,是既像親人又是戀人的關係,歐陽的年紀比童羽裳還小幾歲。
真看不出來。孟霆禹暗暗打量歐陽。他的氣韻看起來很從容、很沉穩,比童羽裳成熟多了。
不過童羽裳似乎也不如他想像的天真。此刻她明亮的眸裡那評估審視的意味,就令他有點透不過氣。
莊曉夢也不簡單,外表是街上四處可見的OL,眼神卻很聰穎、很犀利,聽說是三姊妹中最浪漫的一個,可他感覺不出來。
他只感到她對自己濃濃的敵意。
這下慘了。孟霆禹背脊生涼。看來靜的兩個好姊妹對他的印象還是很差。
這場聚會,恐怕要成為他個人的鴻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