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這個鎮上有戲園子嗎?」
蓮官輕輕拍掉手中的麵粉,認真問道。
「戲園子?」老婦人呵呵笑起來。「我們這小地方怎麼可能會有戲園子?頂多有廟會時才會請些小戲班來演酬神戲而已。」
蓮官眼中閃過失望。
「我知道了。多謝大娘,我要走了。」
「你有地方去嗎?你身上不是沒錢嗎?」老婦人關心地問。
「我總會找到一個安身之處,多謝大娘的餛飩。」
蓮官感激地笑了笑,轉身走出磨坊。
老婦人追出來,拿出一串銅錢塞進他手中。
「大娘只有這麼點錢可以給你了,好歹可以讓你幾餐不必餓肚子。」
「大娘……」一陣暖意緩緩流淌過他的心。
「你替我磨了二十斤麵粉,這是我給你的工錢,你只管收下吧!」
老婦人拍了拍他的肩,笑著鼓勵。
「小天,早日找到容身之處,你還年輕,是剛出巢的鷹,振翅就能飛上天去的,千萬別喪氣。」
蓮官感動地點點頭,收下那一串僅能飽餐幾頓的銅錢。
低下頭,他看見右手尾指上的翠玉戒指,想起了雅圖格格,想起她熱切真摯的眸光,還有她柔順接納他的柔軟嬌軀。
只要想起那一場狂烈的激情,他的身心就燒灼疼痛不已。
慶郡王府毀了他,他便想毀了雅圖格格,明明知道她對自己的情意,他卻仍然惡意卑鄙地羞辱她。
「這是你的『謝禮』,我要收得開心才是。」
她用無限深情、無比溫柔的聲音,從容不迫地對他說。他的心徹底被征服,他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不應該愛的人。
不知道雅圖格格現在怎麼樣了……
這段感情的糾纏,他讓她付出了代價,而他自己也付出了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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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蓮官漫無目的地飄蕩,更多時候像無主孤魂般在寂寞而空曠的野地裡徘徊。
當看到有人蓋房子時,他就去搬磚瓦,領微薄的工酬填飽肚子,夜裡隨處找地方睡。
不知道走到了哪裡,巧遇一場熱鬧的迎神廟會,他看到茶館裡有個小戲班在演著《龍鳳呈樣》,台前用紅底黑字寫著「祥慶部」。
這是個鬧哄哄的茶館,煙熏火燎、小販雲集,茶客喝茶、嗑著瓜子,一邊說笑打鬧,台上的優伶聲腔火候不夠,根本壓不過台底下茶客吵嚷的聲音。
就這樣,台上自個兒唱自個兒的,台下的茶客自個兒聊自個兒的,沒人認真看戲,也沒人認真唱戲。
蓮官知道「祥慶部」是個專跑茶館的小戲班,沒有技藝超群的優伶,也沒有漂亮精緻的衣箱行頭。
跑小茶館能賺到的酬金少得可憐,根本沒辦法和他以前所待的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相比,但他知道自己如今別無選擇,只要有戲班肯收他,他就絕對有翻身的機會。
他走到後台,找到了「祥慶部」的班主,直接表明要進這個戲班。
「祥慶部」的班主王祿村驚訝地打量著他。
「你學的是什麼?」
「文武生。」蓮官答道。
「你模樣生得俊,身材又高大,倒是一塊好料,可惜我這個戲班不缺文武生。」王祿村打了回票。
「你不聽聽我的嗓子?不看看我的戲?」蓮官冷傲地看著他。
「就算聽了、看了,又如何?我這個『祥慶部』每台戲只能拿到十兩銀子,我養不起那麼多人,你還是走吧!」
每台戲才十兩銀子,蓮官在心中苦笑。
他以前只需唱一個壓軸,他一個人就至少有兩百兩以上的酬金,比起來整整短少了二十倍。
「你先收下我,我不拿你的銀子。」蓮官看到後台那些寒酸的戲衣行頭,就知道這個班子支撐得很艱難。「頭一個月你只要讓我有飯吃就行了,等你酬金拿多了以後,我再跟你談。」
「我這個班子已經有十二口人要吃飯了,再多你一個我可吃不消。你還是走吧,別在這兒窮蘑菇了!」王祿村揮手趕著。
「別這麼輕易就把搖錢樹趕走,我要是真的走了,你才會後悔。」
蓮官傲然淺笑,那一份紅遍京師的名伶氣勢在這一刻全顯現了出來。
「你是誰?」王祿村驚疑了。
「聽過『四喜班』嗎?」他輕輕佻眉。
「京城的四大徽班之一,『四喜班』?」王祿村瞪大了眼。
「沒錯。」
「你待過『四喜班』?」王祿村不可思議地喊。
「是。」他頷首。
身在梨園,王祿村不會不知道四大徽班之一的「四喜班」。
「「四喜班」在京師名聲極響,收進班裡的伶人少說也有百人以上。由於常有機會出席王公貴族的堂會,因此對伶人格外要求色藝雙全,不但要技藝驚人,容貌更要俊美。
看他的俊美模樣,王祿村至少就相信了一半。
「你既然待過『四喜班』,為什麼還會想來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戲班?」王祿村皺眉疑問。
「因為惹到了桃花,所以我無法再繼續待在『四喜班』裡。」他避重就輕。
「原來如此。」
梨園優伶是最容易惹出桃花風波的,王祿村已司空見慣,看他模樣長得過分俊俏,也就不感到奇怪。
「你是『四喜班』的文武生,可曾聽過一丈青?」王祿村忽然問道。「他以前是『四喜班』的台柱,有『活公瑾』的美譽,在我小的時候曾經看過他的戲,對他十分仰慕,可惜後來聽說被打殘了腿,從此再也不能上台。」
「是,一丈青正是我師父。」蓮官淺笑。
「一丈青是你師父?」王祿村大為驚愕。「那你……你是……」
「蓮官。」他淡淡一笑。
「你是蓮官?!」王祿村徹底驚呆了。
聽說他待過「四喜班」,就已經夠令王祿村驚訝了,沒想到他竟還是這幾年赫赫有名的文武生蓮官!
「班主願意收我了嗎?」蓮官笑問。
「我當然願意!」王祿村喜出望外,心頭的狂喜難以描述,但他心中又有些疑慮。「只是……我付不起酬金,又不能委屈了你……」
「一開始我不會收你的錢。」蓮官含笑說道。「但是等你賺到了錢以後,我就不會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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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你的身子好些了吧?早上還有沒有喘?」
雅圖輕輕扶起慶郡王嫡福晉,親自端著參湯,一匙一匙地餵著她喝。
「今天有好一些了。一年之中,也只有夏天,我的身子才會舒服些。」
喝完了參湯,福晉緩緩躺在靠枕上。
「天氣漸漸暖和起來,額娘的身子如果好點了,就可以起來多多走動走動。」
辰蘭拿著團扇輕輕替母親揚著。
「對了。怎麼好幾日沒見繡馨過來請安?」
福晉忽然想起,疑惑地問。
「大嫂她……病了。」
雅圖和辰蘭對望一眼,找了個理由搪塞。
「病了?怎麼又病了?」福晉驚訝。
雅圖苦笑了笑。事實上,自從兩個月前發生了「偷情」事件以後,綿恆對繡馨就時不時動手毆打。
這次就是因為繡馨又被打傷了頭,怕過來請安要被福晉盤問,所以乾脆躲在房裡不敢出來。
「繡馨最近怎麼時常在生病?那天看到她,她實在是瘦得不像話了,你們平常也要多關心關心你們的嫂子。」福晉輕聲說道。
「該關心的人不關心,我們這些人的關心哪裡會有什麼效果。」雅圖幽幽低嘆。
「怎麼,你的意思是綿恆不關心她嗎?」福晉敏感地問。
雅圖無奈地聳了聳肩,沒有多說什麼。
「額娘,我覺得應該讓大嫂回娘家小住一段時間,有親人陪伴散散心,對她的病比較有幫助。」辰蘭提議。
「最近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福晉愈來愈狐疑了。「繡馨到底怎麼了老是病著,你們現在又要她回娘家散心,究竟出了什麼事?」
「額娘,您別擔心,沒什麼事。」雅圖悄悄給辰蘭使了個眼色。「大哥和大嫂夫妻倆常拌嘴,大姊要大嫂回去散心也是希望她心情開朗些罷了。」
「對了,你大嫂不是快過壽了嗎?」福晉忽然想了起來,笑說:「你們去安排,讓繡馨給『四喜班』點幾齣她愛看的戲,然後再備幾桌壽酒,咱們來給她過壽,熱鬧熱鬧。」
雅圖和辰蘭默默地對視了一眼。
自從慶郡王把「四喜班」趕出王府、把蓮官攆出京城後,就嚴厲地叮囑她們,絕對不許讓嫡福晉知道。那日蓮官在書房揭穿綿恆和綿怡的事,更是聲色俱厲地警告她們不許傳出去,所以雅圖和辰蘭在母親面前總是隱瞞得很辛苦,但是現在提及了,她們想瞞也瞞不下去了。
「額娘,其實,我已經把『四喜班』遣出府了。」雅圖嘆口氣說。
「為什麼?」,福晉愕然直起身子。「當初不是你堅持要養下『四喜班』的嗎?怎麼又突然把『四喜班』遣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