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話未竟,童遙也知道他要說什麼,強烈的難過和自責將她的心狠很絞成碎片,痛得她無法呼吸,她將臉埋進手掌裡,泣不成聲。是她的錯,如果宇丞真的有什麼萬一,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置於膝上的雙手交握,陸其軒俊容佈滿痛苦的神色。他不僅保護不了自己的兒子,還傷害了深愛的女人。
「宇丞在裡面和死神搏鬥,我卻只顧著推卸責任。」他自嘲地苦笑,眼中的哀慟讓人不忍卒睹。「我憑什麼咄咄逼人?在你出現之前,我沒陪他出去玩過、沒和他好好聊過天,我甚至不知道他有多高多重。」
童遙雙肩因哭泣而不住顫抖,想到宇丞可愛的小臉,想到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的情景,她好希望時光能夠倒流,讓一切重來,而不是因為他們的猜忌與疏忽讓宇丞那麼痛苦。
腳步聲從走廊那一頭響起,兩名警察定到陸其軒面前。
「陸先生嗎?我們接獲虐童案的通報,有幾個問題需要你詳細回答,請跟我們回警局。」
陸其軒略定心神,依言站起,但並沒有立刻邁步。「我兒子還在手術室裡,在知道結果前我不能離開,要問請在這裡問。」
他的沈穩氣勢震懾了對方,兩名警察對望一眼。據護理人員的說詞,這位先生似乎不是下手的人,沒必要把他當嫌犯一樣看待。
「好吧,那、還是麻煩一下,旁邊談。」看了童遙一下,警察走到較遠的位置,等著他過去。
自那兩名警察出現,童遙就一直看著他,擔慮的神色全寫在臉上。
陸其軒知道,視線卻不曾往她的方向望去。她擔心他,也擔心尚未脫離險境的宇丞。關於自己的事,他可以確定不會有什麼問題,但關於宇丞,他只感到深沈的無能為力。
連他都無法說服自己宇丞會沒事,又要怎麼說出違心之論安撫她?所以,他不敢看向她,強迫自己無視她的慌亂直接走向警察。
童遙的視線一直沒有收回,直到他站在警察旁邊開始低聲交談,即使淚模糊了眼,她還是看著,不曾稍瞬。
他們……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吧?欺瞞和懷疑已造成難以彌補的裂縫,那麼深、那麼重,永遠地留下痕跡。
她咬唇,摒開一切雜緒,雙手交握,在心中誠摯祈禱。只要宇丞能度過難關,她什麼也不求,什麼也不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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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搶救,宇丞終於遠離了鬼門關。
在宇丞意識較為清醒時,警方從他的形容中推斷出丁慶梅住在某間五星級飯店裡,立刻前往追查房客名單,果然發現她的住房紀錄。
當警方找上門時,丁慶梅一臉錯愕。她以為宇丞年紀小不會記得飯店位置,還安心地躲在裡頭,想等幾天風頭過了之後再離開台灣,沒想到才兩天就被抓到了。
被帶回警局後,丁慶梅本來還態度囂張地否認全部罪行,但當警方拿出飯店提供的監視錄影畫面時,她啞口無言,只好坦承一切。
大小姐心性的她需要人呵護,卻嫁了個不解風情的丈夫,她又必須維持賢妻良母的假象,這重重的壓力讓她只要心情一下好就把氣出在宇丞身上。因為她都挑地方打,加上陸其軒工作又忙,一直以來都沒被發現。
這兩次她帶走宇丞,原是想叫宇丞多多幫她在父親面前說好話,但宇丞一和她相處就展露出畏縮怯懦的表情,更讓她煩憎,忍不住又動手打小孩。第一次還心存不安,但在以為沒被發現之後,第二次下手更重了。
就在第三次的那一個禮拜日,她要把宇丞帶回飯店時,才一下計程車宇丞就大哭起來,不管她怎麼打、怎麼罵就是不肯進去,她一氣之下,把宇丞推出馬路,直到傳來碰撞的巨響,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怕被人當場抓住,她趁在場眾人都還來不及反應時直接抱走宇丞,自行搭上計程車趕往醫院,然後留了陸其軒的資料就跑,沒想到飯店的監視器卻拍下了他們在路旁的一切情景,成了如山的鐵證。
陸其軒聽完警方的轉述,表情雖然平靜無波,實際上心裡的憤怒已逼近臨界點。
他還以為了慶梅對宇丞多少有一些留戀,結果她只是在利用宇丞,自私地想為自己多贏得一些籌碼。幸好宇丞的狀況已趨於穩定,而且不會留下後遺症,否則不用等到法官判刑,他會先親手殺了她!
「陸先生,接下來如果有需要你和丁慶梅對質的地方,我們會再通知你。」該交代的都說完了,警察離開。
陸其軒站在原地,努力調停自己的氣息,把怒火全然自體內抑下後,才旋步走回病房。
今天宇丞終於可以離開加護病房,清醒的時間也比昏睡的時間多了許多,他不是醫生,沒辦法加速他康復的速度,但至少他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別再造成宇丞心情不好的影響。
進了房間,他看到童遙坐在床邊握著宇丞的手。
「……以後不管是誰,只要有人害你痛痛,一定要跟爸比或是遙遙阿姨說,知不知道?」童遙叮嚀著,只要一看到他小小的身軀纏繞繃帶、插著點滴,她就忍不住鼻酸。
「可是……媽咪說那是宇丞不乖……」宇丞低喃,眼神好迷惘。「她說不能跟別人講,不然就沒有人要疼宇丞了……」
那被扭曲深植的自卑思想,讓陸其軒疼擰了心。他走到床旁蹲下身子和他平視,大掌溫柔地撫過他的臉。
「那是因為媽咪做了壞事,不敢讓別人知道,才會這樣騙你。宇丞是爸比看過最乖、最勇敢的小孩,別再說你自己不好。」
一旁的童遙紅了眼眶,其實宇丞從一開始就用他的肢體語言在無聲表達他所受的苦,他怕生、他缺乏安全感,這些她都知道,卻只看到事情的表象,而忽略了他發出的求救訊號。
「郡為什麼媽咪不喜歡宇丞?我很聽話,可是她還是打我……」在父親的溫柔包圍下,他脆弱地哭了,背負秘密的小小心靈終於敞開。
直至此時,陸其軒終於明白宇丞這些日子以來的情緒。
他對會虐打他的母親感到恐懼,卻又渴望母愛,每一次的相聚都讓他期待破滅,將他傷得更深。他不敢跟他說,也不敢跟童遙說,只能自己放在心裡,這些負荷把他臉上的笑容全都毀去。
「沒關係,爸比不會再讓她接近你,這種媽咪我們不要了。」這是宇丞受傷唯一值得慶幸的地方,他會對法院申請禁制令,褫奪她對宇丞的探視權。
「真的?」宇丞驚喜地張大了眼。這一次,母親對他的傷害已讓他完全心死。「那我還會有新的媽咪嗎?」他期待地看向一旁的童遙。
童遙不知道該說什麼,更害怕聽到陸其軒的回答,她低頭,找了個借口離開。「冰袋的冰都融了,我去換。」她拿了宇丞冷敷瘀傷的冰袋急急地走出病房。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陸其軒歎了口氣。宇丞醒來了,他和她的關係卻陷入更僵的局面。
他們的眼神不曾交會,他們的對話裡除了宇丞的事情外,再也沒出現其他話題。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像陌生人一樣沈默著,彷彿有堵無形的牆將他們隔開。
他想打破僵局,想回到之前的關係,但歉疚讓他說不出口。他知道他那句沒有說出口的話傷害了她,隱瞞沒有告知慶梅的事,也等於是不信任她對他的感情。
「爸比,為什麼遙遙阿姨都不笑?」宇丞咬著唇。「是不是她在生宇丞的氣?」
「不是,她很愛你,怎麼會生你的氣?」陸其軒苦笑。「她是在生爸比的氣。」
他怕她再也不會原諒他,現在只是為了宇丞不得不勉強留著,所以他怯懦地拖著時間,不願面對事實。
「那我叫她不要生你的氣。」宇丞嘟嘴。「如果她一直生你的氣,就不會想當我的媽咪了。」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不想要阿姨當你媽咪嗎?」難道是他弄錯了?
「因為我以為媽咪都會打人,所以我希望她只當阿姨,不要她當媽咪。可是醫生伯伯說不是變成媽咪就會打人,那就沒有關係了,如果阿姨當了媽咪,還可以住在我們家,都不用再回去了。」宇丞拚命地解釋著。
院方在治療傷勢的同時,也有小兒科的心理醫師來評估宇丞的心理狀況,並開導他的觀念,努力將家暴所造成的陰影抹去。
「那你要幫爸比多說一些好話,好嗎?」陸其軒輕摸他的額頭,頓了下,立刻又自己否決了。「不要,宇丞,別在遙遙阿姨面前提起要她當媽咪的事,答應爸比。」他不希望用小孩來逼迫她,就算她答應,也只是在贖罪,而不是真的想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