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吧。」簡良媛心情大好的要往侯府的方向走去。
「簡姊姊留步。」
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令簡良媛的腳步不由得一頓,她抬起頭,目光四處梭巡,最後發現聲音是從停在路邊樹下的馬車上傳來的,看來停了些時候,應該是被方才毛三那群人圍住了路,所以待在一旁等著,但現在人都散了還不走,看來是刻意在等她。
就在此時,馬車的紫布被掀起,一名青衣女婢下了車,有禮的一福,「簡小姐,我家二夫人請小姐上馬車一敘。」
簡良媛認得這丫鬟叫小青,是寧王二公子之妻曹芝萍的貼身大丫鬟。
想她入寧王府,跟曹芝萍成了妯娌,滿心以為寧王府上下只有這個柔弱的二夫人將她當成一家人,真心為她好,但一直走到生命盡頭,才知道原來最不見容她的正是她,很多流言根本就是她無中生有,讓她誤會了夫君,連向來疼她的王府老夫人都對她失望……
看著馬車,簡良媛想著過去種種,再嫁進寧王府,就算她滿心不願,兩人依然有著扯不完的恩怨,既然逃不掉,也只能坦然面對,於是她朝小桃紅輕點了下頭,在她的攙扶下,緩緩登上馬車。
看著坐在裡頭淺笑的曹芝萍,簡良媛不得不承認,這丫頭長得真的挺漂亮的,反觀自己,除了有個受朝廷重用、有些戰功的父親勝過她之外,其它的,她還真比不上,這之中自然也包括心腸狠毒、矯揉造作。
「還真是巧。」簡良媛低下頭,撫平裙擺,掩去紛亂的思緒。
曹芝萍掩嘴一笑,「確實是巧。自從姊姊意外之後,妹妹一心掛著姊姊的安危,無奈出嫁後,寧王府畢竟不是尋常人家,家有長輩,就怕沾了穢氣,姊姊不會怪罪妹妹吧?」
她想演一場一片祥和,簡良媛當然奉陪,她舔了口糖葫蘆,才甜甜回以一笑,「寧王府備受尊榮,可不是尋常人家,京城內外誰不知曉。也只有像妹妹這樣賢淑的美人兒才配得上,見妹妹風風光光嫁進去,姊姊滿心欣喜,替妹妹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計較那些芝麻小事。」
看著簡良媛的模樣,曹芝萍心中有些狐疑,傳言明明說她三天兩頭尋短,哭天搶地,丟盡了世家小姐的臉面,剛才她還眼睜睜的看她不顧身份挺身為個小乞丐跟個地痞流氓理論,說她沒瘋也沒人會信,但現在她臉上那抹恬淡的笑……
簡良媛舔著糖葫蘆,也不在意曹芝萍打量的目光。
曹芝萍垂下眼,目光觸及簡良媛的腿,心中冷冷一哼,暗笑自己何須在意流言真假,說穿了,眼前的不過就是跛子一個,有何可懼?
簡良媛注意到她的目光移到自己的腳上時,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揚,心中不免泛起一抹冷笑,「妹妹想些什麼好笑的事,能否說給姊姊聽聽?」
「也沒什麼,」曹芝萍心一驚,連忙掩去臉上的笑意,柔聲回答,「笑是因為看姊姊的氣色極好,心裡開心。看來姊姊是將過去的事全都置之腦後了吧?」
簡良媛平穩的回視她,心裡明白她指的是自己腿跛的事,想取笑她,既然如此,就讓她心裡笑個過癮,得內傷最好!於是她故意動了動跛了的那隻腳,「這腿不中用,雖然早好了,但天氣一變或是活動得太頻繁,老是發疼。縱使我哥哥在太醫院當差,找遍了世上珍貴藥材,卻仍束手無策,」她故意重重歎了口氣,「可憐我這腿,看來是藥石罔效,瘸了。」
曹芝萍心中暗笑,卻還是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妹妹早有聽聞此事,真替姊姊感到心疼。」
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簡良媛覺得都快吐了,她雖然在心裡頭猛翻白眼,依然伸出手,親熱的拉著曹芝萍的手,「別提我這不爭氣的腿,說了心裡就難過。想當年妹妹歡天喜地的嫁進寧王府,夫君還是寧王的二公子葉其雲,只可惜姊姊當年傷了腿,正在病榻上,沒來得及給你一句祝福,實在多虧老天爺仁慈,竟然讓你、我今日在這市集相遇,雖然遲了些時候,還是要跟妹妹說聲恭喜了。」
「妹妹惶恐,」曹芝萍說著,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姊姊這番話豈不是讓妹妹心中難受?姊姊心中肯定惱我,畢竟妹妹還記得當年在長公主府時,姊姊提過寧王有意與鎮遠侯府攀親,要不是姊姊出了意外,被寧王府嫌棄,今日嫁進寧王府的應該是姊姊。」
雖說是過去的事,簡良媛想要甩到腦後,但聽到她這麼說,心裡還是難受。三年前,她爹下朝回府時,確實提過寧王有意上侯府提親,她還開開心心的趁著去長公主府時跟和禧郡主提了一下,當時曹芝萍就在一旁,但最後她卻墜馬,斷了腿,與寧王府的婚事不了了之,沒想到嫁進寧王府的人竟然成了曹芝萍,縱使後來她仍嫁進了寧王府,但也因為對此事耿耿於懷,認定是寧王府毀約,對不起她在先。
「姊姊真是對不起,婚姻大事,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不得不從,佔了姊姊的位置。」
「沒有誰占誰的位置,」簡良媛直勾勾的望著曹芝萍,當初她就是被她這副柔弱的模樣給騙得團團轉,「該說是緣分天注定,是妹妹有福氣。妹妹今日還願意邀我上馬車一聚,已經算是抬舉我了,不然以妹妹現在的身份,大可視我為陌路。」
「姊姊快別這麼說,」曹芝萍的聲音隱約能聽出一絲得意,她的夫君雖說現在只是小小的一個文官,但畢竟出身尊貴的寧王府,將來肯定能成大器,「咱們姊妹一場,我從沒把姊姊當成外人看待,看姊姊如此大度,妹妹雖然感激,卻又越覺委屈。」
簡良媛表面假裝關切的問:「妹妹有何委屈?」心裡卻大大冷哼一聲,都佔盡了便宜,還說自己委屈,這女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曹芝萍用手絹輕拭著淚濕的眼角,「不是我委屈,是替姊姊感到委屈。縱使過去多年,還是覺得和禧郡主的心狠,怎麼能因為姊姊比她優秀,就下此毒手。要不是因為她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鎮遠侯也不可能就此放過她。」
聞言,簡良媛的心中一刺,和禧郡主連如敏個性外放率真,她曾經真心與之相交,只是最後卻也因為她,她才會發生墜馬意外,跛了條腿,至此人生變色。
她在心中歎了口氣,若說不怨連如敏,實在說服不了自己,縱使再活一世,她還是無法輕言放下,但是卻也認清了,縱使連如敏有錯,但毀了自己一生的人不是她,是自己。
「這幾日,郡主隨著郡馬自西南駐地回京,聽說還有了身孕,日子過得幸福,但反觀姊姊,好好的一個姑娘,卻硬生生成了這副模樣,難道這世上真沒公理?」
簡良媛心緒翻飛,曾經,她怨天怨地,咒罵老天爺,認為祂不公平,連如敏明明毀了她的人生,最終卻能覓得良人,嫁給護國將軍衛其懷,備受夫家寵愛不說,還榮華富貴一生,她卻只能嫁進寧王府當個繼室,葉其思放著好好的寧王世子不做,硬是要去當衛其懷的參謀副將,讓她的身份自始至終只能屈於連如敏之下。為了此事,她成親後與葉其思爭吵無數,最終他只好為了她而放棄了副將之職,留在京城,她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勝利,卻從未思索過葉其思對自己的縱容關愛。
但這世上該是有公理的,不然為什麼讓她重活一次,給她機會可以彌補被她傷害過的人。
她微斂下眼,幾年沒見連如敏,竟然有點想她了,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露出一抹諷刺的笑,順著曹芝萍的話,淡淡的說:「虧我還將和禧郡主視若親姊妹,沒料到她竟然會害我墜馬。」
曹芝萍以為刺到了她的痛處,沒來由的心情大好,但表面依然一臉哀戚,「當年要不是我爺爺查出主使者就是長公主府裡的小廝,姊姊就含冤了。只是縱使抓到了人,長公主還不是一心維護著郡主,可憐了姊姊,明明受人陷害,卻得對外說是場意外。」
「是啊,說到這個,」簡良媛勾起一抹甜笑,看著曹芝萍,「還得謝謝齊國公。」
「姊姊何須言謝,齊國公府一門凋零,兩位伯父和父親都早逝,就剩爺爺一人,空有一個名號,手無實權,當年還能幫上點忙,感激都來不及。」
「齊國公至少還有你這個善解人意的孫女,」簡良媛諷刺的說:「該是作夢也會笑吧。」
曹芝萍沒聽出她話中的嘲諷之意,還以為她在誇讚自己,於是揚起了嘴角,「謝姊姊誇讚。」
簡良媛忍不住輕笑,接著她移開目光,輕佻起紫布,夕陽西下,平日熱鬧的大街,人潮漸散,想起辛苦活著的小乞兒、雖然霸道但也不失草根義氣的毛三,還有坐在身邊、心懷算計的曹芝萍,每個人活在世上都不容易,再活一世,她似乎明白了些道理。無論過去有何怨恨,都不該再讓怨恨影響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