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和弦怔住,心思微動。「咱們不過是路過就月,過了就月,就會轉向屠雲縣的方向。」
「你還要瞞我!大人命在旦夕,你怎能帶著我離開大人身邊?可惡,你們都好可惡,萬一大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以為我還有辦法獨活嗎?」她受夠了,她不再接受這可恨的命運。
她不要總是在最後才知道他的消息,她不要連送他最後一程的權利都沒有!
喻和弦見狀歎了口氣。雖然不知她是從何得知消息,但她既已知道,要再照計劃進行是不可能了。
「走吧,回去吧。」她那狂亂而絕然的神情,教他無法再鐵著心扣住她。
「馬上,我要馬上回將日!」她一刻也無法停留。
她怕,她怕來不及……劇烈恐懼如一張大網般籠罩著她,幾乎將她吞噬。
回程的路上,喻和弦向她全盤托出。
「亢大人在咱們的那批貨裡藏了黃金和鐵砂,這些東西一旦運往齊月,就足以構成通敵之罪。」事實上,貨物根本沒有被劫,而這一點他後來也向潘急道吐實,並和他共擬計劃。
「這又關大人什麼事?那批貨是我簽的名!」她的嗓音忍不住地尖銳起來,而她已經無心安撫驚慌失措的潘無量。
「是如此沒錯,但為了實行我們的計劃,所以我要大人在貨單上簽下名字,以證明是他簽准,這罪自然要往他身上查。」見她怒瞪著他,喻和弦不禁苦笑。「這也沒有辦法中的辦法,畢竟牧慧娘都拿出一張蓋有你指印的紙,想將之前運往鄰國卻被查扣的那批貨栽贓在你身上。
「你想想,你不過是個平民百姓,要是進了府衙,誰保得了你?再者,你認為潘大人會坐視不管?與其如此,倒不如讓潘大人先將罪往身上攬,他有皇上當靠山,就算要審,也是由皇上主持,屆時我再出面作證,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夏取憐幽幽開口。「如果真是無懈可擊的計劃,為何要將我送走?」
「這……」喻和弦不禁語塞,沒想到她在慌亂之際,還也能看出盲點。
「那是因為大人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他怕屆時自己逃不過,整個潘府都得跟著陪葬,所以才會要我帶著無量走!」她越說越激動。
喻和弦沉默下來,良久才歎了口氣。「其實,也許該說大人信不過我,我說我有法子,就是有法子,為了你,我一定會將他給救出的。」
「要是不信你,他不會讓你帶我走。」
「是嗎?」
夏取憐看著車簾外,暗黑的路徑上,唯有車篷上的風燈引路。
她想回去,想要趕緊回去,她好不安,她好怕……
一夜未歇,三輛馬車回駛,一路顛簸得潘無量無法入睡,她只好將他抱進懷裡細聲安撫。
她的眼始終盯著外頭,看著天色由暗轉亮,她一再壓抑的心更加慌亂急躁。
就快到了,就快了……她雙手合十地祈禱著,請求老天別那麼殘忍。如果是她太任性,要求得太多,那就罰她吧,怎麼罰她都好,只求能讓大人逃過死劫。
眼看著明明是早晨,可天色卻陰霾得像是快要入夜,空氣之中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一進城,馬車立刻朝正中御街走,打算到了正日路再拐往府衙,豈料還未到正日路,便已被擁擠的人潮給擠得動彈不得。
「發生什麼事了?」喻和弦掀開車簾問道。
車伕只得向附近的人詢問,之後才放聲道:「潘大人被定了死罪,現在被囚車押往秋門問斬!」
心像是有把刀刺入,夏取憐雙目霎時殷紅。將懷中的潘無量遞給喻和弦,她推開車門,隨即隱入人潮裡。
「世憐!」喻和弦大喊,急急下了馬車,將孩子交給碧落,趕忙追了過去。
夏取憐撩起裙擺在人潮裡鑽動,不住地說:「請讓讓,借過……對不起,請讓讓……」話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別……老天啊,請別如此無情,別讓他倆又一次地生死兩相隔,既是她犯的錯就由她承擔!
她見縫就鑽,可雙腿卻直髮軟,心焦急得快發瘋, 她不住地呼吸,不住地張喊,請求前頭的人讓給她一條路走。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耗費多少氣力,她終於來到秋門前,就見宮中廷尉開路,後頭是被押在囚車上的潘急道,他一身素白,長髮披散,模樣狼狽,但他的神情卻是剛毅不屈,讓圍觀的百姓只是靜靜地注視著他,目無鄙夷,語無動笑。
她的眼前一陣模糊,淚水佔據了她的世界。
雙腿再也無力行走,她渾身顫抖不休,一股氣硬生生梗在胸口,教她快要不能呼吸。
然後,他,看見了她。
他的嘴動了動,緩緩地別開眼,彷彿不識得她,讓她的淚水奔流不止。
「大人!」她喊道,無視旁人目光,走近囚車。
「退下!」押囚車的廷尉重斥。
潘急道抿緊嘴,還未開口,囚車另一頭響起一道溫涼的嗓音,「讓人見最後一面,有這般難嗎?」
夏取憐緩緩望去,就見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站在囚車另一頭。
「織雨……」不,她是大理寺卿的千金!像是想起什麼,夏取憐走向她,雙膝跪下。「亢小姐,求你救大人!」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起來,不許跪!」潘急道惱聲大吼。
「你起來吧。」亢緹淡聲道,動手拉她。
「亢小姐!」夏取憐緊揪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我沒辦法……大人已經認罪,我還能如何?」亢緹笑容苦澀,比她還無奈。「如果他答允親事,這事也許還有解,可我爹問過他,他不肯,所以……」
夏取憐怔愣地跪在地上,望向潘急道。「大人,你為何要認罪?」
「事是我做的,你快走吧。」他別開眼。
「你為何不答應?迎娶亢小姐有何不好?」
潘急道難以置信地瞪著她。「我寧死也不會答應!」
「我卻是寧願你娶她也不要你死!」
「可是我不要辜負你,我不想欺騙自己的心娶一個不愛的人。」他歎了口氣。「你走吧,大理寺卿說過,用我的命可以讓潘家逃過大劫,雖然家業充公,但只要人平安,總可以安身立命。」
夏取憐這才明白,他早就想妥一切,甘願用他一個人來換取潘府上下的平安。
「皇上呢?喻爺不是說皇上會支持大審,為何你不對皇上道出實情?」緊抓住囚車的柵欄,她淚眼婆娑,心如刀割。
「哼,皇上沒空理我生死,這案子是大理寺卿親審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嘲諷喻和弦將一切想得太簡單。
或許連他自己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皇上非但沒有親審,甚至大理寺卿還速審速判,不給人翻案的機會。
夏取憐張大眼,掩嘴嗚咽。
那還有誰能幫她?誰……還有誰?
環顧四周,秋門外的人群,一張張的陌生臉孔,無人能伸出援手。
「時辰到!」耳邊傳來廷尉冷酷無情的聲音,猶如鬼差拘魂。
幾個宮中禁衛上前,打開囚車,將雙手縛於身後的潘急道押到廣場上,讓他跪伏在地,而手持長刀的劊子手早已等候多時。
「不要、不要!」甩開禁衛的鉗制,夏取憐一把奔到他身旁,死命地抱著她。
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就為目睹這一刻?
老天,那帶她走吧,既然要如此殘忍,乾脆連她一起帶走!
「你快走!」潘急道吼著,雙目殷紅。
「如果沒有人幫得了你,我就跟你走!」她緊緊地摟住他。
潘急道為此動容,喉頭不斷緊縮,無法擁抱她,只能將頭貼在她的頸項上,望著逐漸走近的禁衛。
他們都是他麾下的子弟兵,不敢輕舉妄動,等著他的吩咐。
「來人,將她拖走,要是拖不走,那就一道上路!」朱紅桌案後的亢烈,將刑牌一丟,喊道:「行刑!」
潘急道閉了閉眼,朝幾個禁衛輕點頭,他們立刻明瞭,上前將夏取憐拉開。
「不!」夏取憐死命地抓住他,指卻從頸項滑落,就連衣襟都抓不住,就像是這個人即將消逝,即將從她的指縫間溜走。
「保重,憐兒。」他徐緩張眼,揚笑道。
夏取憐一怔,不懂他為何總是瀟灑、總是從容,為何在這最後時刻,仍是揚笑要她保重?她不像他,她總是牽掛、總是眷戀,她放不下,從未能夠放下!
她抖若落葉,被扯離他的身邊,眼見劊子手來到他身後,揚起的長刀泛著清冷光痕,她不禁放聲慟哭。
「不要!誰、誰來救救大人!放開我……」
命運竟是如此難測,送行前的竟是最後一吻、最後一個擁抱……早知如此,她管什麼十惡不赦的罪,橫豎老天就要剝奪她的一切,橫豎老天就要將她逼上絕路!
「天啊,為何還不開眼?」她尖聲喊著,痛恨這世間的不公,朝堂奸臣以莫須有之罪名就可以輕取人命。
如此不公不義,老天到底有沒有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