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齊靳相當自責,他長年在外征戰,不能時刻在妻子身邊陪伴,即使派出暗衛,還是護不了江雲安全。自江雲死後,父皇幾次想為他賜婚,他都拒絕了,理由是——不想害死更多女子。」尤其育清年紀更小、更善良,更不會與人爭執,她連欺負別人、設計別人的能力都沒有,如果死亡是江雲必定的下場,那麼育清也逃不過,嬸嬸那顆心是墨做的,齊靳再努力也不會讓事情改觀。
「我不見得會死。」
「這得他也願意這麼想才行,何況他現在身子又是這情形,你是個好姑娘,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糟蹋你。」垂下柳眉,糟不糟蹋得她自己認定才算數,他怎麼能夠替她做決定?點點頭,黎育清道:「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
「是,我明白待會兒進去,會碰到很難堪的狀況;我明白不會有人同我求親,我還得說服世子爺願意娶我;我明白世子爺的傷會讓他的性情變得古怪,除了適應將軍府這個新環境、適應一個想把我掐死的婆婆之外,我還得面對他的挑釁;我明白成親之後,迎接我的不是幸福甜蜜,而是一波波更辛苦的挑戰。但是,鏞哥哥……」她的話在這裡停下來,灼灼的目光望向他。
「怎樣?」齊鏞問。
她搖搖頭,臉上浮起一朵燦爛的笑。「我不害怕!」這話讓齊鏞眼底的欣賞更加濃烈,這丫頭比他想像中還行。
「好樣的,以後有什麼事找鏞哥哥,別的不行,替你出頭這件事,我還辦得到。」
「好。」黎育清用力點頭,收下他的善意。
轉過身,齊鏞指指前面那間屋子,說:「齊靳就在裡面,你進去吧!」深吸氣,她閉了閉眼、再張開眼睛,她知道眼前這條是坑坑疤疤的坎坷路,但她己經做出選擇,就會竭盡全力走下去,不見成功,絕不回頭!
望著她挺直背脊,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有幾分出征的氣勢,齊鏞笑得更歡,這丫頭,果然真的很有趣。
屋子裡靜悄悄的,所有窗戶都用厚紙給糊上,偌大的屋子裡沒有燃上炭火,雖然有燭火照映出微弱光芒,卻驅逐不散那股陰暗淒涼。
齊靳背對著門坐在桌旁,他靜靜地看著牆上那幅畫,神情專注。
那幅畫裡是個女人,一個站在窗邊、回眸一笑的漂亮女子,是江雲嗎?
她沒有辦法讓他不愛江雲,但她可以努力讓他愛上自己,一點點也好、一些些也行,只要對她有愛,說不定就願意為她專注、為她一心。
黎育清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月光突然灑進一室溫柔。
他被打擾了,怒目一瞠,轉頭望向不知死活的下人,可……他沒想到,會看見一張燦爛漂亮的笑顏。
是她,他的小丫頭,她又長大了些,長得更美、更清靈,姣美的五官在月光下發亮。
他透過月色看她,她也透過月光望他,月光在兩人身上灑下一片溫柔。
再見面,恍如隔世
他想起那天屋頂夜談,想起她那張詩不像詩、詞不像詞的鬼東西,想起那句「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這樣月色太美你太溫柔,才會在剎那之間只想和你一起到白頭」……他曾經不肩,男人沒定性,卻想把罪過賴到月亮身上,可是……月光很美,小丫頭真的笑得很溫柔,這一刻,他的心又出現蠢蠢欲動,想要和她一起到白頭……情不自禁地,他想笑,可是下一瞬,笑容凝結在嘴角。現在的他,沒有笑的權利。
他每一分表情,黎育清全看在眼裡。歎氣,走向他,她低聲說:「我給你的學習單,你一張都沒寫,這是很可惡的,致芬說,不可以隨便糟蹋別人的好意。」他想回嘴:你不要老是致芬說,那個女人的想法不全對。但是,他沉默了,板著臉孔、神情冷漠,他但願自己的態度教眼前女子退卻。
黎育清會因此受傷?並沒有,她早就想過,接下來的路不是一片平坦而是遍地荊棘,若為這點小事受傷,未來的日子怎捱得過去?
「我容易胡思亂想,大將軍沒回信,我就開始想像千百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受傷了?會不會是厭煩寫學習單?還是大將軍膩了,不想再同小丫頭周旋……不管是哪個想法,都讓我坐立難安,越擔心就越想要一個答案。」
「哥哥壞,沒有透露口風給我,害我惴惴不安,偏偏常業老是見不著人,害我想問大將軍的狀況也沒處問,只能將信託給常寧,希望他們和過去一樣負責任,能把信轉交到你手中。」
「認真算算,我有一、兩個月沒睡好呢,你看看,我有沒有黑眼圈?」她把臉湊到他跟前,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將頭轉開。
但他的眉緊了,心也緊了,因為她說「一、兩個月沒睡好」。
是他堅持不讓育莘將消息透露出去,是他刻意不回信,是常業每回送信來,他二話不說將人打發回去。
很顯然,這傢伙陽奉陰違,不知道跑哪裡去,害得她老是見不著人。
「沒想到你真是受傷了,很痛吧?!我早說戰爭不好,那是玩命的事,建功立業的法子很多,何必挑最艱難的路走?可你肯定不樂意聽這話的,哥哥也一樣,或許男人和女人的腦袋不一樣,我想得通的,你們不見得想得懂。」齊靳心道:本來就不同,男子的天職是開拓與征戰,而女子的天職是庇佑和守護,就是這種不同天性,上天才會將一男一女配在一起。
但,現在哪是同她說這些的時候,現在該做的是將她趕走,遠遠趕離自己身邊。
若他沒猜錯,她之所以出現,定與齊鏞有關。自私呵,齊鏞就沒想過,他配不上這個好丫頭,也保護不了她。
珩親王府的水太深,失去雙腿的自己都泅不上岸了,怎麼能夠把她拖下水?難道江雲的教訓還不夠深刻?
見他不言不語,黎育清摸不透他的心思,只能胡亂猜測。
「致芬說,人啊,做事也不必太周到,事事替別人考慮,老想著要當大好人,教身邊人各個如意,怎麼可能呢?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誰知道往後會發生什麼,你再周到也護不了別人的一生。」她猜,他是悶吧,傷害他的是親弟弟,再怨再恨都只能把苦楚往肚子裡吞,正因為他是珩親王世子,就得被逼著做這個濫好人。
齊靳瞥她一眼,明白她的暗喻,她不要他當好人,有人要害他性命,他還顧慮東、顧慮西,隱忍吞氣。
不是的,不是她想的那樣子……
但那句話匆入他心版人生在世,如意是偶然,不如意才是正常。
是這樣的嗎?所以他眼下承受的都是正常,眨個眼就會過去?說來容易,做來難,他眨過幾千次眼,再張開,自己依舊是個殘廢。
齊靳還是不說話?
黎育清歎氣。所以猜錯方向了?不怕,再接再厲。
她繼續往下講:「致芬說,小人物看脾氣,大人物看氣度,好事未必是壞事,壞事未必是好事,看的人氣度不一樣,看到的結果也不一樣。也許你看到的是,日後再無法征戰沙場,可我看見的是——當你的妻子真幸福,丈夫能夠留在身邊,天天琴棋書畫、享受畫眉樂趣。當你的孩子真幸運,從小便有父親教導,享盡父愛寵溺。」這個話說得太直接,擺明認定他的傷好不了,擺明認定他無法再征戰沙場、當個神氣威風的大將軍。
很傷人,她懂,可膿瘡不擠破,難不成要任由它在那裡發爛腐敗?
果然擠膿瘡很痛,齊靳咬緊牙關,恨不得一把將人給丟出去。
自己變成這副鬼模樣叫做幸運?
這種安慰話太惡劣,你會對一個瞎子說「你真好運,不必看見這個骯髒的世界」嗎?你會慶幸一個聾子,不必入耳穢心事若不是太瞭解她,他會認定她惡毒刻薄。
他撇過臉,下頌線條有點緊,黎育清苦笑。答對了!她把他給惹火了。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不打算退卻。
「致芬說,人永遠猜不到下一刻會怎樣,所以一定要把頑強給緊緊掛在身上,不低頭、不投降,抬頭挺胸,早晚會讓自己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可我認為,有時候決定未來的不是你肯不肯頑強,而是命運,誰說老天爺關上門就會為你開扇窗?就算你頑強地想要挖地道遁逃,說不定會碰上地牛翻身,把人給壓埋在地道裡面,苦難的到來,我們根本無法阻擋。」
「不過幸運的是所有的痛苦、哀傷、患得患失,都如煙火般在夜空中綻放、凋落,寂滅,困難終會過去,會慢慢成為黯淡的印記,而生命始終鮮活。」她說得句句道理,她明白痛楚會被光陰巨輪碾過,碎裂成貴粉、不復痕跡,但看著他的雙腿和臉頰上那道由鬢角滑入下巴的刀傷……心依舊疼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