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娘家不可靠,他才順從母親的建言,把楊錦年送進太子府。
柳震從以前就不喜楊修年愛引經據典,襯得他們這些勳貴子弟讀書太少似的,幾句話寒暄之後,反而跟另一位連襟沈珞更有話聊。
公卿世族的圈子就那麼大,沈珞自然知道忠毅伯府趕在柳震成親之前分家,以為是柳三爺鬧的,父親廣寧伯卻感慨道忠毅伯老了,人老了就偏心得沒邊,怕大孫子日後吃虧,怕大孫孫媳進門後地位尷尬,明明是尊貴的嫡女卻成了庶孫媳,乾脆讓伯府分家,柳震成了旁支二房的當家人,反而地位超然,柳世子一家想要拉攏。
沈珞再一次看到老人家都是偏心眼的例子,瞅瞅,他就沒見過大長公主摟著翠娘不放手,輪到金鳳娘這兒,大長公主那可是連一根頭髮絲都要仔細瞅瞅,看有沒有被虐待得頭髮枯黃。
金家最美的絕世牡丹果然是大長公主的心頭肉,沈珞突然有點羨慕柳震。
今天的回門宴辦得很熱鬧,武信侯在京中的弟弟也都帶著妻子、兒孫過來。
熱鬧地見過禮後,張立雪將鳳娘接到住處,金永禎自然要跟妹妹聊一聊。
「柳震待你可上心?他家裡的人難不難處?」
「哥哥不用擔心我,我會跟著相公好好過日子的。」鳳娘嬌嬌地笑著,「家裡的人都和和氣氣的,看著倒不難處。」
「日久見人心,但願柳震不改初衷,他的家人也知禮,不給你添堵。」金永禎心疼妹妹嫁得委屈,唯一的好處就是分家後人口簡單,柳三爺等人不好指手畫腳。
「哥哥別擔心,我有事能不告訴你嗎?相公也不是省油的燈,不會由人拿捏。」鳳娘盈盈一笑,「對了,嫂嫂腹中的小侄兒可想好小名了?」大名自然輪不到他們取,不過取個小名倒是無妨。
「等生下來再取。」金永禎的眸中充滿了溫柔的笑意,如玉的臉上帶著淺淺的柔光。
張立雪陪坐閒談,覺得氣氛正好,卻聽到屋外的丫鬟喊著——
「二姑奶奶來了!」
金梅娘見嫂嫂挽著鳳娘走,心裡覺得自己被排擠,到底不甘心,便跟了過來,進到屋裡見金永禎也在,心中大為不平。
她成親至今,哥哥沒有私底下問過她的日子是否順心,反而一聽她炫耀楊錦年進了太子府,日後可能封妃一事,便當眾喝斥她不得妄議皇家的內務。
金梅娘又羞又氣,懷疑金永禎是記很她奪了楊修年的正妻之位,楊家若是飛黃騰達,不就越發印證金鳳娘低嫁的不堪?
一整個偏心眼兒!她早就看穿二哥和祖母同一個鼻孔出氣。
金鳳娘究竟哪裡比她好?她完全看不出來。
「你們在聊什麼?怎麼也不約我?」
「二姊過來坐。」鳳娘笑道:「我們在聊嫂嫂腹中的小侄兒要取什麼小名,剛好二姊來了,你也想一個。」
「你怎麼知道是小侄兒?說不定是小侄女呢。」成親更早的金梅娘被戳中痛處,不陰不陽地笑道:「生女兒挺好的,像我家小姑一樣有大造化,全族增光,連族長夫人都成了溜鬚拍馬的勢利小人,我婆婆和祖母都說小了,這族長之位到頭來還是要回歸長房手中。」
張立雪笑顏不減,但眸色沉冷,低頭喝紅棗茶。
「楊妹夫家裡三代單傳,撐不起族長之位,除非一口氣生下五、六個兒子,長大後個個爭氣,枝繁葉茂,三十年後或許能爭上一爭。」金永禎語調沉靜。
即使他說的是事實,金梅娘一樣聽得很難受,惱道:「二哥到底對我有何不滿?古人有雲,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我們還是至親呢!」明眸流過一絲哀怨,怎麼大家都不憐惜她了?
「是至親兄妹才忠言逆耳地點醒你,你想想,為兄可有一句虛言?」
「我至今尚未有喜,二哥不是諷刺於我?」
「你想多了,娘親進門三年才生下我。」
「這話二哥可要跟相公提一提,我婆婆命我停了侍妾通房的避子湯。」金梅娘苦惱地道。
「如此沒規矩,還敢自詡詩禮傳家?」金永禎氣笑了。
「二哥要為我作主!」
「待會兒坐席時我會跟楊妹夫說一聲,至於親家長輩那邊,端看楊妹夫肯不肯替你美言,多護你幾年。」
金梅娘輕輕咬唇,內心惘然。
行走朝堂,縱橫官場,位高權重,深得帝心才是楊修年畢生的追求,女人什麼的,不過是他閒暇時的消遣,喜歡便多寵一些,不喜歡便棄之一旁,迫於無奈娶了庶女為正妻,應該是他此生最大的失誤與讓步了。
他看似溫柔多情,其實最在乎的是自己的名聲和前程。
楊修年並非罪大惡極,他只是典型的士大夫。
看著金梅娘低頭不語,鳳娘微不可聞地歎息一聲,並道:「二姊是楊家後院的主母,不要為了一點賢名而委屈自己,讓小妾通房喝五年避子湯又如何?親家太太若不高興,可以來找祖母聊聊,數一數滿京城有哪一戶書香門第養了兩位美小姐作姨娘?簡直貽笑大方。」
張立雪輕柔地接道:「真是癩蛤蟆跳上街,不咬人也噁心人。」
鳳娘噗嗤笑道:「嫂嫂說得太好了,楊家有辱斯文,真是不要臉面!」
金梅娘目瞠口呆,在她心中很了不起的百年望族,鳳娘竟嗤之以鼻?
不可能的,鳳娘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回門宴請客辦得隆重,又請了戲班子來熱鬧,不但能彰顯娘家對女兒的疼愛和對姑爺的看重,也能炫耀一下自家的富貴。
可是當靜王爺也來恭賀一對新人,金梅娘心底的不甘和嫉妒便噴湧而出。
靜王正經地對柳震道:「你們這件婚事本王保的媒,鳳表妹是姑祖母一手嬌養大的,鐵山日後可要好好待人家,若是讓鳳表妹受了委屈,本王定不饒你。」
柳震一揖到底,應承道:「王爺放心,卿不負我我不負卿,不才能求得鳳娘,必然一生一世只待她好,不讓她受委屈。」
靜王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朝大長公主笑道:「姑祖母,本王跟您保證過,鐵山是個人才,不會委屈了您的寶貝孫女,本王能騙您嗎?」
長公主呵呵笑道:「只要他們夫妻和睦,平安順遂,我便知足了。」她招手把鳳娘拉到身邊來,彷彿怎麼看都看不夠。
靜王笑歎道:「姑祖母的偏寵,令本王羨慕。」皇家哪有親情?他這個一出生便剋死母后的皇子,父皇不喜,太后雖能護他一二,但也只一二而已。
長公主打太極道:「小孩子家不要胡說,我哪有偏寵誰?不信你問問,我老人家最公正不過,有娘親疼愛的孫女,我便鬆松小手,一個、兩個全捏在手裡,多惹人厭。只有鳳丫頭娘親早逝,最適合跟我作伴,我不疼她疼誰?你們說說,是不是這個理?」
在場的人紛紛附和,誰敢說不是呢?靜王為之莞爾。
老人家果然很明理,只明白她自己的道理。
用過午膳,靜王帶著一票人走了,沒有留下來聽戲。
楊修年得了金永禎兩句警告,不太高興,覺得金梅娘回娘家告狀丟了他的臉,臉上還要掛著如沐春風的笑容,內心很想告辭離去,偏偏金梅娘留在內院和姊妹敘舊,一點也不急著回家,內心不免感歎,還是自家表妹懂他的心。
鳳娘回彌春院看看,金翠娘和金梅娘也跟過來,過了今日,這裡也會封院落鎖,閨中歲月一去不返,她們不免都有幾分感傷。
鳳娘倒還好,成親越久的婦人越懷念受父母疼愛的嬌寵歲月,比如金翠娘。
金梅娘從來不是誰的掌上明珠,不如金翠娘傷感,她更糾結於婚後的比較,靜王的差別對待令她氣悶不已,哼道:「靜王待三妹著實不同,直呼你是三表妹、鳳表妹,一副為你撐腰的樣子。」靜王的自光從來都直接掃過她,不作停留,即使她成了楊少夫人也一樣。
金翠娘有些愕然。梅娘在吃醋?莫非對靜王……
鳳娘失笑道:「二姊在說什麼呢?靜王向來看重相公、尊敬祖母,對我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楊姊夫受太子倚重,你家小姑又受寵,才令人羨慕不是?」
「那倒也是。」金梅娘笑了,美眸閃閃發光。
靜王不過是閒散王爺,太子才是儲君,有朝一日將登基為帝,楊錦年若生了兒子封為貴妃……哎呀,連金翠娘都要巴結她了,更別提金鳳娘。
「二姊終於展現出真性情。」鳳娘低笑一聲。
前世她便明白二姊的柔弱形象是用來釣才子的,柳震沒有給她出頭的機會,是以二姊在楊修年面前永遠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實際上,越是明面上不屑富貴名利之人,其實內心越渴望出人頭地,受人愛戴追捧。
今生的金梅娘嫁得貴婿,有機會出頭,庶女隱藏著的自卑心哪裡還清高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