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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上薰(謝上薰)

  鳳娘的下首坐的是柳沐的妻子柳二奶奶劉氏,今年十九,已入門五年,育有一子,容貌並不搶眼,身著粉紫繡金絲海棠褙子,襯著一張瓜子臉微黃,看似不太健康的樣子。

  柳二奶奶是典型被婆婆搓圓捏扁不敢反抗的小媳婦,自進門就被從頭管到腳,入門喜生了兒子也不得松活,反而因兒子生來病弱、三天兩頭吃藥而被嫌棄。柳三太太既疼長孫,又嫌錢財似水流,少不得要柳二奶奶自掏腰包買珍貴藥材給兒子補身,柳沐則是一聞藥味就皺眉頭,不是在書房用功,就是歇在小妾、通房的屋裡。

  柳二奶奶心裡像橫了一根針似的在後宅裡生活,時不時被刺痛一下,不過痛著痛著也就習慣了,多少女人都這麼過。

  但人就怕比較,尤其攤上一個貪財又愛攀比的婆婆。

  自打開春以來,柳震的親事近了,柳三太太便開始比較自家媳婦和鳳娘差在哪兒,越比越不是滋味,尤其鳳娘的嫁妝浩浩蕩蕩地抬進門時,她總忍不住嘮嘮叨叨,「一定要給況哥兒尋一位嫁妝豐厚的媳婦,已經委屈了沐哥兒,不能再委屈況哥兒。」

  根本是故意說給她聽!柳二奶奶緊緊抿著嘴唇,不敢頂嘴,一顆心像是被刀攪一樣疼。

  滿京城的貴女出嫁,鳳娘的嫁妝不是數一也是數二,只比公主差一點,就憑柳三爺的次子身份,哪家的父母會給這麼多陪嫁?

  而柳震能娶得貴妻,沒有靜王插一手,誰都不信。

  柳三太太可不管這些,一門心思只盯著銀錢,自己的私房恨不能只進不出,塞得滿滿的,用起媳婦的嫁妝卻心安理得。

  柳二奶奶有苦難言,面對比她小三歲的大堂嫂,內心千回百轉。

  樂平縣主善盡女主人之責,勸鳳娘多用些,語氣溫和地道:「咱們伯府沒那麼多臭規矩,自己家,自在些。」

  鳳娘彎唇甜笑道:「多謝大伯母費心,每一道菜都十分可口,侄媳很喜歡。」均是京菜口味,吃不慣才怪。

  「那就好,大家舉杯敬我們新進門的家人,可要和和氣氣的,家和萬事興!」樂平縣主舉起白瓷粉彩花卉的酒盅,輕啜一口。

  女眷喝的是微甜的桂花酒,喝幾杯也不會醉,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然習慣性地克制自己。柳三太太心想著十二道大菜啊,多奢侈,圍爐夜也不過如此,自家的廚房可不許這麼敗家,一心想趁現在多吃一點。

  她連飲三杯、吃得半飽才有空開口,「還是大嫂會說話,我們大奶奶從小養在大長公主膝下,噎金咽玉、食不厭精,肯定早吃膩了山珍海味,嫁給鐵山也別委屈了自己,有陪嫁廚子吧?」

  噎金咽玉,自殺嗎?柳二奶奶在內心無奈地翻白眼。

  婆婆啊,您這樣挑撥人家夫妻,明著上眼藥真的好嗎?祖父就在一旁,您這麼做合適嗎?

  鳳娘的笑容清婉明麗,似乎沒聽出話中有話,直白道:「三嬸是以訛傳訛吧?家祖母在吃穿用度上自有一套準則,但從不逾矩。聽聞伯府分了家,便多了幾個陪房。長者賜,不敢辭,-切由祖母作主。」

  定下親事之後,她便決定走一條和前世不同的道路,不要再小心翼翼,說一句話都要拐三個彎,憋了一肚子鬱悶或怒火,何苦呢?反正她上無公婆,直來直往多舒坦,本姑娘下嫁就是求一個自在,三嬸多擔待啊!

  柳三太太噎了一下,「分家時,父親也給了大堂侄不少下人。」

  鳳娘笑道:「我聽相公的,由他作主。」

  柳二奶奶打圓場道:「大堂嫂嘗一嘗這碗豆腐,看似不起眼,可滋味著實好。」

  一道白玉伏金蟾,以豆腐為主,卻配了蝦膠、鮮菇、羊肚菌、火腿和老雞湯,是一道做工繁複的功夫菜。

  柳潔的笑容透著溫柔可親,「佛手海參也味美不膩,大嫂多用點。」娘親說要把大哥、大嫂拉攏過來,為了弟弟,她釋出善意。

  鳳娘笑著應道:「大妹也多吃點,海參對女子好。」

  柳汐在母親的暗示下也加入話題,「這次買的福橘餅和柿子餅比去年好吃。」

  鳳娘道:「二妹也喜歡吃零嘴嗎?這兩年的牛心柿餅特別好吃,風調雨順的關係吧,小個頭大,肉厚無核,味甜,用罈子密封運來京城,祖母每年都買上二、三十壇,或送人,或自家解饞,沒人不愛吃。」

  柳汐偷偷嚥了一口口水,牛心柿餅啊,比一般柿餅貴上兩倍,她只在林鄉侯家的小姐詩會上吃過一回。

  家裡並非買不起,但公中採買不會特意挑貴的買,拜託娘親掏私銀買來吃,只招來斥罵——

  「瞧你貪吃的,一天吃三餐還不夠,吃零嘴糕點除了會壞牙還會長胖,說出去誰家敢娶你?」

  明明就是吝嗇,還有嚴重偏心,二哥一進書房用功,娘親不是送雞湯便是鋃耳蓮子羹、紅棗蓮子羹的輪流做,她只能吃剩下的。

  柳汐心中苦澀,也不好說什麼,二哥若是中舉能光宗耀祖,女兒家只能等著嫁人。

  說到嫁人,柳汐悄悄比較大堂嫂和自家二嫂。她記得二嫂剛進門時也是眉眼含春,面頰上染了一絲薄媚,宛若桃花般招人,可是沒多久便成了尋常婦人。艷若雍容牡丹的大堂嫂,又豈能花開不敗?

  去年春闈放榜,爹娘打算替她挑一位進士女婿,出身寒門的不要,最好是書香門第又家資豐厚的,以後哥哥、弟弟入仕途也有個幫襯。

  柳汐得了隻字片語也暗自期盼著,但哪有那麼容易!她後來才明白爹娘是拿新科進士金永禎作標準,但人家可是娶了手握實權的戶部侍郎嫡女,爹娘以為出身忠毅伯府很了不起,但書香門第與勳貴之家極少聯姻,金永禎是特例,父子兩進士,是萬里挑一的侯門公子。

  眾人聊著聊著,聊到金永禎身上,因柳泉體弱不適合習武,喜歡讀書,柳潔趁機和金鳳娘搭話,想知道金永禎讀書是否有竅門,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殿試,均一次過關,且名次都不差,算得是難得的讀書種子,值得給自家哥哥立為榜樣。

  鳳娘眼底泛著笑,那是她的親哥哥呢,她以他為榮。

  她道:「家兄從小就陪明好學,又耐得住性子刻苦讀書,家父外放時也將哥哥帶在身邊教導,磨礪著他,總算成器,沒讓長輩們失望。」

  天時地利人和皆有了,也要金永禎肯旋苦努力的意思。

  像柳沐這樣早年成親生子,小妾、通房換來換去,鳳娘完全不看好他。

  古人說玩物喪志,玩女人也一樣。

  柳泉有幾分書獃子氣,樂平縣主送他去大儒家拜師,但他年已十四尚未下場試試水溫,足見天資有限,那位大儒也怕砸了招牌,讓他多讀兩年再說。

  柳潔聞言面色不變,雙眸卻黯淡下來。

  柳汐笑道:「我二哥在濟南集賢書院讀書三裁,十四歲便中了秀才,那時我娘還罵我爹狠心呢,不過幸好送去了。四堂哥晚了些,十三歲才去集賢書院讀書,已過了縣試、府試,等院試過了,我家就有兩位秀才先生了。」言外之意是柳泉被保護得太過,捨不得送出京城。

  柳三太太最得意的便是大兒子少年中秀才,二兒子柳況也不差,才十七歲,她早看好幾家閨秀,想著等柳況有了秀才功名再去提親,更有底氣些。

  「汐兒說得沒錯,想到要讓兒子離家千里去吃苦受罪,我這心肝啊,像被割去一塊似的,但到底忍了下來,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好,待明年連泛兒也要送去,我這心再苦再疼也會忍住淚水,笑著送他們出門。」好一番慈母情懷。

  樂平縣主完全不為所動,她兒子只要平安活著就能繼承爵位,慢慢讀書也無妨,家裡又不是供不起。

  鳳娘不想攙和這兩家的事,本來嫁雞隨雞,忠毅伯府的榮辱皆與她息息相關,但誰教他們分家了呢,柳震成了旁支,接下來相處就全看交情了。

  第七章  打定主意共白頭(2)

  午宴結束後,便各自散了。

  柳震領著鳳娘回二房居住的春渚院,這裡離忠毅伯住的東跨院最近,正院次之,離三房的西跨院最遠,他刻意挑的,由另一道角門出去便是後花園,四季各有風騷,想著如此方便娘子漫步賞玩。

  鳳娘走在他身後,心裡卻很踏實。

  這個人或許不會封侯拜相,但也不會寵妾滅妻。

  柳震忽然回過身來,牽住她的手。

  鳳娘羞紅了臉,掙了一下沒掙脫便隨他了。

  他頓時目光燦如星子,開心得不得了,他終於懂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感覺,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鳳兒、鳳娘、娘子、鳳姑娘、小鳳鳳……你喜歡哪一個?」他困擾了好久,每一個都好好聽,很難取捨。

  他不是認真的吧?她微抽嘴角,笑道:「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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