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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樂顏

  其實想想也知道,因為昇平大長公主的原因,顧家惹惱了皇帝,雖然沒有治他們藐視皇族的罪,但是顧景宏已被勒令賦閒在家,連個閒散官職也沒有,身上只剩下繼承自先輩的爵位。

  但是顧家的爵位並非世襲,而是降一等繼承,並且三代而斬,顧景宏是最後一輩,他的兒子已經沒有爵位可繼承,所以他的兩個庶子前途更是黯淡,官場中沒有人願意提拔他們。

  大概顧景宏自己也不會想到,年輕時他和昇平大長公主那樣恩愛,曾被譽為皇室夫妻的千古楷模,曾被多少豪門世家的貴婦千金欣羨,為什麼後來卻變成了這樣?

  顧景宏總是不相信昇平大長公主會真的這樣絕情,總以為會慢慢等到她氣消,他甚至也曾動過「留子去母」的念頭,把他的兩個庶子過繼到昇平大長公主的名下,當做嫡子撫養,然後把兩個小妾遠遠發賣出去。

  可是公主不同意,她鄙夷地唾棄他:別自欺欺人!

  背叛她偷偷生了兒子,卻還要讓她來親自撫養,佔據她公主嫡子的名分,享受皇親國戚的待遇,世上還有比這更划算的「好事」嗎?

  顧家人未免也太會打算盤!

  她堂堂公主從來就不是三從四德的小婦人,任憑男人欺負了還要忍氣吞聲。

  她說,恩斷,情絕。

  她到死都不肯再見他一面。

  她死了也要回葬到娘家,回到皇陵,不肯進入顧家的祖墳,不肯與他將來合葬。

  她真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人家說不見棺材不落淚,顧景宏此時才感到深深的絕望與傷心,他此時才真的意識到他再也等不到她氣消了,她與他再也不可能和好了。

  他帶著兩個兒子前來幫忙,是真心的,他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嫡妻沒有孝子送葬,孤零零地一個人上路。

  他向禮部官員與原平之訴說了自己的心願。

  原平之看了他那兩個畏畏縮縮的庶子一眼,冷笑道:「真要當孝子,活著的時候為什麼不當?人死了倒要盡孝了?為的什麼?圖的什麼?別盡惹人笑話了!」

  人們都知道喪禮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孝子,孝子手持喪棍,扛引魂幡,抬棺時要負責摔盆,此盆乃靈前祭奠燒紙用的瓦盆,起葬時摔碎,作為亡者陰間用的飯鍋。沒有孝子摔盆,亡者魂歸陰間之後就沒有飯吃,沒有供奉的鍋碗,就會成為孤魂野鬼。

  而為了突出孝子的重要性,但凡擔起「孝子」角色的親屬,律法明文規定他們都擁有繼承死者遺產的權利。

  這一點,對於某些生者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比如對於顧家父子三人來說,或許就是如此。

  顧家這些年收入少,開銷卻還維持以前的奢靡,自然是坐吃山空,每況愈下。身為先帝的么妹,當今皇帝的姑母,昇平大長公主的身家可想而知,必然極為豐厚。

  「你說什麼呢?」顧惜賢臉皮漲得通紅,說:「我和弟弟一番孝心,哪裡有你想得那麼齷齪?」

  「人在做,天在看,心裡有沒有鬼自己最清楚!」原平之冷笑,說:「你們不必擔心岳母身後無人送葬,她有孝女惜恩,也有孝子原平之。」

  「夫君!」恰好醒過來的顧惜恩聽到原平之這句話,頓時大驚,不顧自己的父親與庶兄弟,上前拉住原平之的手,仰起蒼白的小臉看著他,說:「夫君,不可!不可!」

  如今禮儀規矩都非常森嚴,根本沒有女婿為岳母摔盆的道理,只有入贅的上門女婿才有這個責任,但上門女婿是極為丟人的,人們說起來都是背宗忘祖的,滿臉瞧不起。

  何況,原平之不是入贅女婿,他家裡還有親生父母健在,他如果為岳母做了孝子,又置自己的親生父母於何地?

  所以,顧惜恩是絕對不能答應的!

  雖然她年紀還小,卻懂得這道理,她淚眼汪汪地對原平之說:「夫君,不要,我很感恩,可是不能讓你這麼做,不然我再也無顏回原府,無顏去見公婆。我去求皇帝表哥,讓他特開恩旨,讓我親自為母親送葬!」

  「胡鬧!」顧景宏頓時不允了,說:「胡鬧!你母親不顧體統,連你也被教育得這麼離經叛道,自古及今,哪裡有出嫁女摔盆送葬的?」

  女兒是什麼?

  人們都說女兒是賠錢的貨,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不能在父母跟前盡孝,沒有資格為父母摔盆送葬,所以世人皆輕女重男。

  「你——」顧惜恩突然發狠,雙眼通紅地怒視著顧景宏,似乎氣極怒極,可是自幼的教養讓她不會像鄉野村婦那樣痛快破口大罵,她咬了咬牙,努力穩住自己因為悲哀與憤怒而顫抖的小身子,語氣冰寒地說道:「父親,不知道你所說的體統是什麼?你所說的經與道又是什麼?天地分陰陽,人間分男女,難道孝心也要分陰陽男女?我只知道我是母親生、母親養的,我為她盡孝天經地義,為她做任何事我都願意,如果這就是違背體統,就是離經叛道,那我寧願不要體統,寧願離經叛道!言盡於此,母親留下的遺囑,不想看到顧家的任何男丁。父親,請你們回去吧!」

  「你、你、你!」顧景宏手指顫抖地指著顧惜恩,被氣得臉膛血紅,恨不得甩這個忤逆女幾個耳光。

  顧惜恩卻不理他,轉身回了靈棚,同時吩咐公主府的大管家去求皇帝下特旨,允許她為母親送葬。

  原平之看著妻子倔強的瘦小背影,緊緊抿了抿唇。

  這小丫頭怎麼可以讓他如此心疼,讓他想去狠狠地抱住她、好好地憐惜?

  按照大長公主的遺囑,喪禮從簡,只停靈七日,七日後,昇平大長公主的棺槨落葬在景國玄氏皇陵一個偏僻的墓穴裡,她唯一的女兒為她摔盆,盡了「孝子」之孝道。

  此次葬禮之後,小小的顧惜恩頓時與昇平大長公主齊名,人們盡皆傳言孤傲執拗的公主生養了一個更加離經叛道的女兒,硬是以女兒之身強搶了兒子該盡的職責,陰陽錯位,牝雞司晨,荒謬至極。

  原平之對種種流言不屑一顧,對於別人給他的同情目光更是一笑置之,反問道:「紈褲子娶離經叛道女,可不正好是天生一對?」

  第4章(2)

  半月後。

  原府,籐蘿館,外書房。

  已是仲春,天氣越發溫暖起來,萬里晴空上一輪旭日將人間照耀得暖洋洋的,草兒返青,嫩葉發芽,鳥兒在歡快地鳴唱。

  籐蘿館裡的主要花草自然就是紫籐蘿,由專門的花匠用竹竿為紫籐蘿搭建了棚架子,在廊簷下、小徑旁、花牆上,到處都是攀援而生的紫籐蘿。現在這些紫籐蘿已經長了花苞,再過不久,就可以看到如煙如霧如雨如瀑的紫籐蘿花海,那將是原府最為絢爛迷離的春日一景。

  原平之自幼鍾愛紫色,小時候就最愛用紫籐蘿花樣繡制的各種物品,比如荷包、香囊、扇袋,自然他的衣服上也少不了籐蘿纏枝紋樣。

  紫色雖然華貴、神秘,卻非常挑人,並非人人都能穿戴都會好看,大多數人穿了只會顯得暮沉呆板、老氣橫秋,可是原平之卻不然,不管他穿戴哪一種紫色,都只會越發襯托出他的華麗優雅、挺拔俊美,似乎他天生就適合這樣的朱紫色,貴氣襲人。

  皇帝玄昱就曾經這樣讚歎原四公子:「滿朝朱紫貴,唯見原四郎。」

  只是此時華貴的原四公子正毫無形象地癱坐在書房裡的椅子上,瞇著雙眼,沒精打彩地望著窗外的紫籐蘿花架。

  書僮銀子將他手邊已經冷掉的茶水倒掉,又換了杯熱茶,目光在原平之身上繞了幾圈,試探地問道:「少爺在煩惱什麼?」

  原平之看了他一眼,問:「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煩惱了?」

  銀子低下頭,悄悄翻了個白眼,轉頭徵詢蜷縮在書房角落裡閒到發慌的侍衛邵五,問:「邵大哥,你說少爺是不是有煩惱?」

  邵五是皇帝玄昱指派給原平之的暗衛,但是原平之認為自己無官無職,與別人又沒有什麼利害關係,根本不會有敵人招惹他,哪裡用得到暗衛?原府自家的侍衛就已經夠了,偏偏玄昱要多事。

  有個雖然風流花心卻像狐狸一樣狡猾奸詐的父親,有個大度好強卻事事妥協的母親,有個近乎十全十美的長兄,有個英勇善戰的二哥,有個一肚子精明的三哥,再加上一個特別愛管他、寵他的皇帝表哥,原平之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混吃等死、混天聊日。

  名利非我所想,富貴非我所欲,美色也無非如此,人生何其無聊也?

  邵五用一貫嚴肅認真的表情回答銀子:「少爺成家了,自然多了男人的煩惱。你還小,不懂。」

  銀子撇嘴,說:「誰說我不懂?少爺不就是好久沒碰女人了嗎?可少爺說他要為岳母守孝,要清心寡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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