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迅速染濕她,山壁的另一邊是山林,昏暗的道路,沒有人車經過。她強撐虛軟的膝蓋站起,好不容易才走到護欄旁,不過十來公尺的距離,卻舉步維艱。
有個模糊的畫面晃過腦海,也是同樣的雨、同樣的山道……她虛弱喘息。
「他媽的!」車上傳來暴喝,她一驚,看到滿頭是血的阿剛激咳著下了車。
她絕對跑不過他!看到護欄外坡度偏陡的山林,再看到朝她走來的惡徒,她心一橫,爬過護欄,深吸口氣,身子一矮,從最空曠的方向曲膝滾了下去。
「你又來這招!」阿剛臉色鐵青飛撲上前,卻失之交臂,只能眼睜睜看她東擦西撞直往下滾。「這次我死也要捉你回來!」抹去額上的血,他翻過護欄,一邊咒罵,一邊抓住樹枝,小心地追了下去。
彎曲的山道,一對花農夫婦駕駛小貨卡,專注開車,采收了花的他們正要送貨到市區的店家。
「小心!」坐在駕駛旁的太太急喊,先生立即踩了煞車,突然衝到車前的人影讓他們嚇了一跳,車子沒撞到人的感覺,那人卻倒了下去。
「我去看看!」先生冒雨下車,看到一個女孩雙手被綁,身上衣服殘破,血絲不斷自傷口滲出。
隨後下車的太太嚇白了臉,趕緊扶起她。「小姐,你還好吧?」
「幫我打電話……」她不斷重複一組號碼,聲音漸微,昏了過去。
「快把她送到醫院!」先生記下號碼,和太太兩人把她抬到車後,趕緊疾駛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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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從機場返抵家門,迫不及待的向格非立刻問道:「舞月呢?」
聞聲出來的嬅姨一怔。「她不是和元總管一起去接您了嗎?」
隨後進門的元總管聞言皺眉。「我和小柯等不到她,以為你不讓她去,我們就先離開了。梅沒跟我們去啊!」
「可是我整個下午都沒看到她啊……」嬅姨驚訝搗唇。
一股不安的念頭在心裡竄動,向格非強自鎮定。「她可能沒跟上,鬧脾氣躲起來了,我去找她。」他快步邁上二樓。
「阿嬅,去叫大家幫忙找人。」元總管交代,這種情形不曾發生過。
「好!」嬅姨急應。
得知這個消息,整個向宅沸騰起來,四處找尋,那笑靨可人的梅卻像人間蒸發,不見蹤影。
冷靜、冷靜!向格非雙手交握抵在額際,強忍慌亂努力思索,不斷傳回找不到人的消息讓他指尖愈漸冰冷。
突然,他覺得不對。「阿剛呢?」
阿剛?急得來回跺步的元總管頓足。開始回想,從他們踏進家門就一直沒看到人!驚惶的老眼看向他。
向格非倏地衝往監控室,快速調閱各個監視器的錄影存檔。就連開會面對審查官員都泰然自若的他,此時不禁緊張地顫抖了手。
其他人陸續進了監控室,分別專注搜尋畫面。
元總管不停用電話撥打阿剛留的所有聯絡方式,所得結果不是空號,就是沒有這個人,老臉變得慘白。
「大少爺……」元總管慌得快哭了。「他們都說……不認識這個人……」怎麼可能?當初他透過特殊關係進行安全調查,也有到阿剛家中拜訪,確認所有的資料無誤,如今卻都憑空消失!
「小柯你聯絡袁伯,問他有沒有留下阿剛的其他電話,元叔打給劉警官,找出阿剛所有資料!」向格非沈聲指揮,安撫眾人的張皇失措。
對方是有備而來,蟄伏二個月,只為等這一刻,他們一定知道舞月的真實身份,才會如此處心積慮!
「少爺你看!」柴師傅大喊,將畫面定格。
那是由屋後圍牆角落的監視器拍下,畫面左下角有個模糊的人影。
向格非快速操作,將左下角的畫面不斷鎮定放大,人影清楚地呈現——
高大的體格肩上扛著個人,正要攀牆翻越出去。
那虛軟掛在肩上的人,是她!想到她可能遭遇到的危險,他全身的血液幾乎降至冰點。
「元叔報警!就算封鎖整片山林,翻遍整座陽明山,也要把他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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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枝刮得她好痛,陰暗的山林像沒有止盡,她跑不動,只能跌跌撞撞無法止勢地直往坡下滾去……
她睜開酸澀的眼,室內的燈光不強,卻讓她瞇了眼,想要伸起手臂阻擋,才一動,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別動,你全身是傷。」見她醒來,坐在一旁的冷艷女子立刻過來,用英文說道。
睜開眼,看著那張佈滿關心的麗容,她閉了閉眼,虛弱喘息,覺得腦中好亂好亂。「武……武紅?」
「是我。」聽到她喊出她的名字,羅武紅握住她的手。「克裡斯目前人在義大利,已經準備趕過來了。」
義大利?她皺起眉。克裡斯是她的貼身護衛,也是假扮她對外現身的幌子,可是不對啊……克裡斯應該在法國,準備放假陪著武紅回台灣了……
「怎麼回事?這是哪裡?」她搖搖頭,腦中仍是一片混亂。
「這是醫院,你在陽明山附近被人發現,送到這裡。」看到她全身是傷,羅武紅好心疼。「對方記下你給的電話打來,我才找到你,你怎麼會自己跑到台灣了?」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跑到台灣,想給武紅和克裡斯一個驚喜,提前到達的她,自己上陽明山玩。
在平日人煙稀少的漁路占道,有人喊出她的名字,將她綁上車,原本晴朗的天籠罩了烏雲,雨下斷下著,她乘隙逃脫,在山林裡狂亂奔跑,直往山坡滾下去……
「有人認出我的身份,綁架我。」她努力回想,疼痛讓她不斷擰眉。「怎麼可能認得出來?我們一直隱藏得很好……」
「我和克裡斯會找出原因的。」羅武紅為她拭去額上的汗。「總部已經派專屬律師和醫護團隊來台,明天會抵達,你還記得兇手的長相嗎?」
「記得……」閉起眼,那張猙獰的表情就浮現腦海。
「半年來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聯絡我們?我們很擔心,只能查得到你入境台灣,卻找不到你的下落。」幸好她一直留在台灣,才能一接到電話立刻趕來。
「半年?」她一怔,看著羅武紅,腦中空白一片。她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別開玩笑了,你就算氣我自己偷偷跑到台灣,也不用這樣嚇我吧……」
羅武紅一臉震驚,握住她的手。「你不記得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事?你失蹤半年了!」
「別鬧了啦……」她強笑,然而武紅臉上的嚴肅,卻讓她的心愈往下沉。
怎麼可能?逃跑、滾下山、獲救,怎麼可能花了半年的時間?又不是蒲島太郎!手茫然地梳拂過額發,看著滑過指尖的髮梢,她驀地停住動作——她到台灣前才請設計師幫她弄了個清爽的微鬈短髮,如今長度已經及肩……
她的生命中,真的出現一段空白?
「半年?六個月?」她喃喃重複。這段時間她哪裡去了?為何她什麼都不記得?
羅武紅安慰她。「不要擔心,明天總部的人一到,會立刻幫你做檢查,你旗下能人太多了,一定可以找回記憶!」
「是啊,連純種賽馬都複製得出來,有什麼好怕的?」她勉強將不安壓下,自嘲地笑了。手中掌管生化科技跨國企業,疾病對他們而言,多了那麼一些下足為懼。
看到她的笑臉,羅武紅咬唇,握住她的手。「克莉絲。」
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讓她有種下好的預感。
「股價跌了?研究室爆炸了?公司倒了?」她笑道,故意忽視心裡的驚惶。「還是克裡斯愛上扮女裝的樂趣了?你就直說吧,我想,不會有什麼事比失憶更讓我震驚了。」
羅武紅深吸口氣,才又開口:「克莉絲,醫生初步診斷,你的身上只是一些瘀青和皮外傷,沒有骨折。」武紅頓住,憂心仲仲地看著她,握住她的手用力收緊,甚至微微輕顫。
她沒見過武紅這種表情……她不自覺地屏息,覺得房間裡突然變得好冷好冷。
羅武紅閉上眼。
「克莉絲,你懷有一個半月的身孕,胎兒……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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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書房裡,電腦螢幕是唯一的光亮來源,房中人手指快速敲鍵。
敲鍵聲倏地停止,向格非閉目撫額,眉宇間痛苦交纏。少了她的笑語,這從小待到大的書房,竟變得如此虛空……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本咖啡色精裝書皮的手札,緩緩翻開,日期停在他回國的前一天。
這是她的日記,她說過要每天記下如何愛他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