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為宋人,為你這種只敢欺負婦孺的將領感到羞愧!」宋隱兒用不屑眼神瞪了將軍一眼,並用模糊不清的語氣說道,目光旋即對上站在將軍身後的師父。
她心裡難受,眼眶一紅地別開了眼。
郭陀低下頭,不敢再看她,只在內心祈禱拓跋司功快快換了她回去。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些什麼國仇家恨!」文將軍瞪她一眼,取來一把長劍壓在她的頸間。「拓跋司功,你換是不換?」
拓跋司功拔下頭盔,一對冷厲如鬼的黑眸才這麼朝文將軍一望,對方便臉色蒼白地拉著宋隱兒後退兩步。
「我數到十,你若不放了副將,我便當場宰了她。」文將軍再命叫陣手說道。
「這就是我的回答——」
宋隱兒看著拓跋司功揚起手裡的長刀,割向宋朝副將的頸子。
那名副將連叫都沒來得及叫,頸間鮮血似驟雨地噴灑而出。
西夏人大聲叫好。
宋隱兒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在地上。
大宋文將軍突然大聲說道:「你、你、你……你別過來!」
宋隱兒抬頭,看著拓跋司功手持大刀,朝著她狂奔而至。
拓跋司功在笑,但那笑邪魅似鬼,加上他的青白臉龐和黑洞般的冷眸,讓他活像是從陰間走來的死者。
他完全無懼於生死,手裡的刀則像是洪水,席捲之處,任何膽敢阻擋他的人全都斷手缺臂地倒了下去。
「你……你別過來!否則我殺了她……」大宋文將軍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轉頭看著獻計的郭陀。
「我不會讓你殺死她的。」拓跋司功再朝宋隱兒跨進一步。
「該死的番人——」郭陀舉起長劍,往拓跋司功的腦門一送。
「不!」宋隱兒掙脫開了文將軍的箝制,奮力一躍向前,撞開師父手裡的劍。
但,她卻沒能避開文將軍手忙腳亂補上的那一劍,那劍——
從她身後筆直地穿透到她的胸前。
宋隱兒低頭看著胸前汩汩冒出鮮血的大洞,她痛到只剩下力氣,抬眸尋找拓跋司功。
拓跋司功有力的臂膀抱住她,她聽見他痛苦的狂吼,呼吸到他身上香囊的香氣,她張開口,鮮血與話同時吐出。
「你要平安……」話未說完,她已在他懷裡斷氣。
拓跋司功不能置信地,瞪著毫無氣息的她。
「啊!」
他在瞬間大吼出聲,沙漠也在同時刮起陣陣黑色焚風,所有人都被沙子刺得睜不開眼睛。
因此,沒人看到拓跋司功雙眼射出銀白色光芒,沒人看到他體內一股白色的光鑽入她體內,沒人看到他像是被剜心挖肺一樣的痛苦神情,沒人看到他因為知道救了她這回之後,可能從此人性全無的痛心眼神,沒人看到他眼角流下的淚及他更加冷硬的眼神……
沙漠風暴過去之後,拓跋司功抱著宋隱兒走回西夏陣營。
宋軍沒人能阻止他的前進——
因為那些人在出手的瞬間,便已經成為屍體。
第8章(1)
宋隱兒沒想到自己居然活了下來。
所有人都說是首領救了她,可當她追問首領是如何救了她時,他們卻又都說不出答案。
她知道這其中必有古怪,因為那一刀明明插在她的胸口,她原本應該要死去的,但現在身上卻連傷口都沒有。
只是,她此時實在無心顧及那麼多,她甚至連師父後來的消息也不想再過問;因為拓跋司功自從救她離開戰場之後,已經連續嘔血七日,如今雖已不再嘔血,卻仍是毫無知覺,渾身似冰地躺在榻上。
大夫們替拓跋司功診過脈,都說他氣血微弱不似人,卻沒人敢斷言他會不會醒來,因為他那冰雪般的身子實在太過駭人。
此時,幾日幾夜來都陪在他身邊的宋隱兒,正請宋倫把屋內幾個炭盆再燒熱些,並在他的協助下餵了拓跋司功喝了一些粥。
「姑娘去休息,首領讓我來照顧。」宋倫看著臉色沒比首領好到哪裡去的宋隱兒。
「我不累。」宋隱兒一拍胸口,一副氣定神閒姿態。「不過是對他說說話,累了就倒在一旁睡覺,犯不著休息。你先去休息,這樣我若累了,才有人可以替換。」
宋倫知道她這話只是體貼他,因為幾日以來,照顧首領的工作,宋姑娘從不會假手他人。
這些時日,府裡哪個人不為宋姑娘照顧首領的樣子動容呢?首領的吃穿梳洗衣,她一手全攬了下來,夜裡需要餵藥,也從來不麻煩旁人,總是親力親為;甚至昨晚長老們才提起首領若是這樣一輩子昏迷不醒,應該如何是好時,宋姑娘馬上接話說道——
「我會照顧他一輩子的,你們擔心什麼?」
宋倫記得有幾名長老當下便紅了眼眶。
「你與其站在那裡發呆,不如快去休息。你在那裡站著,我想發個呆都不能盡興呢!快走、快走!」宋隱兒笑著催促他。
宋倫抓抓頭,認真地說道:「那我去請灶房再熬些補氣藥湯過來給姑娘還有首領。」
見她點頭,他這才退出門外。
宋隱兒坐到拓跋司功身邊,擰了條熱巾子輕拭著他的臉龐。
「你啊……原本就長得冷眉厲目,現在削瘦之後,模樣更顯得不友善了,要是臉色一沉,鐵定可以把孩子、女人嚇哭;幸虧我這人天生膽子大,要不然你那時也不會在亭子裡遇到我……」她將他的手拉到頰邊貼著,喃喃地說著話。
每當她握著他的手時,他會有一些人的體溫,身上掛的香囊也會發出極淡、極淡的香味,那讓她感覺他知道她在陪伴他。
「有時我想,若你不是因為吃過那白糕,對我有了印象……我此時或許還在西夏帶著我娘逃亡;而你若是捉著了我,想必也不會輕饒我吧!」
遇見他之前,她沒喜歡過別的男人,寧願終生不嫁,也不願遷就於妻妾群中。偏偏為他牽腸掛肚了……偏偏他待她又是不顧生死的好……
撫著他寒似雪的臉龐,她的眼淚不聽使喚地滑出眼眶。
「長老們和整個拓跋部落的人都等著你醒來,你不會想讓他們失望吧?」她揉著眼睛,哽咽地說道:「傻子,為了救我變成這樣值得嗎?我老和你作對,脾氣又差,也不是那種三從四德的女人……」
她把臉龐埋入他胸前,用力呼吸著香囊那幾不可聞的香氣。
「快些醒來吧,你想要我怎麼樣,我都答應。」
「是嗎?」
宋隱兒驀地抬頭,看向拓跋司功——
他已睜開眼,深不見底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她驀地打了個寒顫。
拓跋司功的眼神毫無一絲人味,像是陰間走來的使者,讓人不寒而慄;而他看著她的模樣好像他們之間全無干係……
見到他清醒的喜悅被他異常的漠然給震懾住,宋隱兒連嚥了好幾口口水,才漸漸地恢復正常。
「你醒了!」她欣喜地大叫出聲,不能置信地捧著他的臉龐再三打量著。「你真的沒事了!謝謝老天,我這就去叫大夫。」
她跳下長榻,轉身要往外跑。
「不需要。」拓跋司功扣住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拉到身前。
一接觸到他冰冷身子,她馬上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你冷成這樣,還說不需要大夫!」她急忙拿過一旁的狐裘替他披上,小小雙手包裹著他的手掌,努力地搓揉著想讓他的手暖和一些。
拓跋司功看著她滿臉的擔憂,濃眉不禁擰皺了起來。
有些東西撞擊著他的胸口,可他弄不清楚那是什麼。
他努力地想著,想起她對他笑的樣子,想起她在戰場上為他擋了那一刀;但他想得越多,就越混亂……
那些事重要嗎?他不認為如此,但他為何要一再回想?
拓跋司功聞到香囊傳來淡淡的香氣,他低頭握住它,怎麼他還有一些僅存的人性?他原本以為救了她之後,他已經不再是個人了。
胸口閃過熱氣,他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唇角一抿之後,便恢復了漠然神態。
「有沒有溫暖一點?」她問。
他握住她的下顎,冷若冰霜的眼眸直逼到她面前,因為明白他的人性對她還有所求……
「你剛才說我想要你怎麼樣,你都答應?」
他的溫度冷到她牙齒打顫,乾脆掬起兩人合握的手,小口、小口地吹著氣。
「我如今有點反悔了。」她見他眼裡閃過一道戾光,不由得撫住他的臉頰。「我是說笑的。我是怕你以後要我當你的暖盆,我鐵定會先凍壞。」
他大掌覆住她的頸子,撫過上頭的雞皮疙瘩。
「我要你不棄不離地陪在我身邊,即便我成了魔,殺人無數,你也不得離開,你可辦得到?」他說。
宋隱兒倒抽一口氣,因為他護短,更因為他眼裡的認真。
「你瘋了嗎?那種事我怎麼可能辦得到?」她正氣凜然地搖頭,朗聲說道:「你如果殺人無數,我怎麼可能不棄不離地陪在你身邊?我應該要為民除害才對。」
拓跋司功唇邊露出一絲微笑,那抹笑讓宋隱兒覺得他不過是在逗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