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村子裡的人有可能絕大多數一輩子都沒見過衙門的口往哪裡開,這時候一聽這外鄉人開口就說要見官,全都嚇傻了,就連原本還洋洋得意的林春花也是瞠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官老爺……你!你是唬人的吧!誰會為了幾斤糧食就進官府去?!」林春花跳著腳,眼中帶著心虛回噴。
誰不知道有錢沒錢別進衙門,進了衙門就是窮酸都能扒下你一層皮來!平常人家誰會一開口就說要見官的?這男人不是有毛病就是有後招……
宮丞楠一雙帶著微微嘲弄的眼輕掃過眼前幾個人,最後落在林春花身上,「是啊,就是幾斤糧食,不過大夥兒也都瞧見了,我們夫妻倆,我是病得走不出門,屋子也是草搭的,鍋裡連正經糧食都沒有,口袋裡比洗過的臉還乾淨,結果這位大娘一開口就要我們賠償幾斤的糧食,這不是逼著我們走向死路嗎?
「呵!都被人逼得活不了了,我還怕見官?總之我今兒個就把話給撂在這兒了,要糧食沒有,要命一條,大娘你硬是要我們『賠』,那大家就官府見,讓官老爺來判一個是非曲直好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在這安靜的時刻卻顯得擲地有聲,就連剛剛鬧騰不休的林春花連喘氣都不敢大聲了,就怕他真的拉著她一起去見官。
宮丞楠看著一群連話都不敢說的人,心中冷笑,然後眼神掃過正從人群中緩緩走出的老者,心想著打了小的,老的這不就出來救場了?
一個穿著還有幾分體面的老人從人群後走出來,臉上帶著怒色,對著林春花就是一頓吼,「丟人現眼的東西,還在這裡胡鬧什麼?!還不過來!」
對著林春花一吼完,老者又轉過頭來,銳利的眼看著沒有什麼表情的宮丞楠,態度軟了些的道:「真是對不住了!是我家小兒媳婦瞎鬧,剛剛三郎已經說了,這全是一場誤會,大家一個村子的,就也別多計較了。還有宮家小媳婦兒,明兒個還是來上工啊!這一日五十錢的活計可不好找,可別因為這一場誤會就錯過了。」
宮丞楠在心中冷笑,暗忖好一隻老狐狸,這樣連消帶打的,倒像這場事都是他們夫妻惹的了?
那個打人的沒道歉,一句誤會就打發了,還順便提了明兒個讓自家小姑娘去地裡,又著重的提了那五十錢,是想要說明自己還是慷慨大方不計前嫌嗎?
嘖!真要慷慨大方,會等那個潑婦鬧成了這樣才說話,要真是不計前嫌,就該好好的讓那個潑婦過來道歉才是,而不是耍這種花招,把事情輕輕帶過,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那可真是感謝村長了。只是……您這好意我們可承受不起,就說這活計吧,說是一日五十錢,但我們今兒個沒拿足工錢,拿了幾條地瓜,就有人追著讓我們賠幾斤糧食,那要真的繼續做下去拿足了工錢,還不知道得吐出多少來呢!」宮丞楠一臉遺憾的模樣,表情毫無破綻,就像他是打從心裡覺得萬分可惜一般。
村長咬著牙,心中暗忖,當初怎麼沒看出來這個病懨懨的外鄉人是個嘴裡藏著刀的。
他本來都要把討糧食的事情給抹平了,結果這小子兩三句又翻出來,甚至還提起錢沒給足、討地瓜的事兒,這不是拐彎說明了他們家苛刻工人,還隨意栽贓人嗎?!村長這時候也是快氣死了,只是這些不快只能藏在心裡,對於村民默默投射過來的視線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但要讓他就這麼鬆手卻還是有些可惜,不說別的,這家的小媳婦兒可不是普通的力氣大,幹活速度也快,幾乎一個人可以抵兩個大男人用,吃食吃得比別人少也不敢說什麼,這麼好的工人要往哪兒找同樣的?她要是真的不做了,家裡還有幾畝田還沒收齊,難不成還要他這把老骨頭下田去幹活?
老村長想了想,尷尬的笑了笑後說:「這剛剛就說了,也就是一個誤會,大家說開了就好了,大家一個村子的人,就不必太計較了吧!」
宮丞楠點點頭,滿臉的贊同神色,「也是,的確可以不用太計較了,那就請村長把前些日子沒齊的工錢都一起給足了吧!也算安了我們夫妻倆的心,我媳婦兒才能夠繼續幹活啊!要不這老懸著一顆心……這幹活也沒力氣,對吧?」
老村長氣得牙都要咬出血來了,卻不敢說半句不對,只得硬撐著笑,直說等等就把銀兩給送過來,然後就喊了林春花走人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外鄉人可不是個老實的,連他在他面前也討不了好。
熱鬧散了,一群人也跟著離開,只剩下宮丞楠和洛蜀葵面面相覷。
洛蜀葵從剛剛宮丞楠開口大戰村長和林春花時就已經目瞪口呆,等人都散光了,他的探究眼神轉到她身上的時候,她整個人忍不住繃緊了身子,有些不安的看著他。
「這……鍋子裡的湯快滾了,我去瞧瞧……」她轉身就想逃。
「不用瞧了!鍋裡的湯還沒滾。」下面柴火本來就沒放多,細細幾根乾柴,一會兒就燒完了,哪裡能將湯給燒滾?況且比起那一鍋喝不飽的菜湯,她居然去田里做活這件事情更值得他關注。
宮丞楠也不讓她再逃避,直截了當的問:「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和大男人們一起去地裡做活?再說了剛剛那村長說一日包飯還給五十錢,你錢也沒一日拿全,連吃食都被苛扣了也敢一直做下去?」他不是覺得女人不能下地,只是現在這時分是地裡的活兒最粗重的時候,要不是忙不過來一般人家哪裡會讓這樣的小姑娘下田去。
「我力氣大,身體好,沒問題的。」洛蜀葵認真的道,有些不安的偷覷了他一眼才繼續說:「還有那五十錢本來就說活計做完了才給全的,吃食……我也是有吃的,拿回家裡頭的都是我讓人賒我的,村口的二林嬸子是個好人,從我們住村子裡開始就處處幫襯著我們,我才厚著臉皮去……」
「停停!」宮丞楠打斷了她的話,輕輕的歎了口氣,「所以你是說這幾天我吃的那些東西幾乎都是賒來的?」
洛蜀葵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嗯……不過野菜是我自己去挖的,還有我跟二林嬸子說了,等我拿到了工錢馬上就會還她的。」
宮丞楠看著眼前單純得有些傻乎乎的小姑娘,除了歎氣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所以為了還那些債,你就只能想到去田里幹活?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再有力氣,難道還能夠抵得過一個大男人嗎?」
他越說越氣,恨不得把她的腦子給剖開看看,看看裡頭到底裝了什麼,為了每天那點吃不飽餓不死的東西累得半死,值得嗎?
洛蜀葵見他的怒容,也有些慌,「大郎大郎!你別氣了,我就是想讓你過得好一些……」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話,更是火上澆油,忍不住大喝道:「什麼叫做讓我過得好一些?難道我堂堂一個……男子漢還養不起你一個小姑娘了?」
差一點他又要脫口而出自己的身份,而也因為這個差一點,讓他猛然一驚,倏地背上都冒了一層的冷汗,緊接著一股無以言喻的失落在心底蔓延開來。
是啊!他現在是什麼?以前是一國之相不假,但現在……呵!只是一個一直都沒看清楚自己身份的蠢貨!
虧他還自以為早就接受了借屍還魂這件事情,也以為自己只要能夠活下來,養好了身子回到了京城,以後就再也不用愁了。
結果就剛剛那句話就足以打醒他,告訴他現在的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得靠個小姑娘養著的廢物,卻還有臉問她穿著補了又補的破衣裳怎麼不去買新布來裁新衣裳,又氣她為什麼不找點輕省的活兒,卻偏偏要找那些連大男人都不見得能幹得下去的活計。
何不食肉糜?他以為不會有人這麼蠢,但實際上他卻是確確實實的做了一回他自己都看不起的蠢蛋。
他心裡苦澀糾結著,卻不知道他剛剛的聲聲質問也嚇著了洛蜀葵,眼淚無法控制的直往下掉。
她哽咽的道:「是我不好,賺不了更多的銀錢,只是大郎……之前病成那樣,光抓藥就幾乎把身上的銀錢都耗盡了,我也想找別的活計,只是我人笨,手也不靈巧,除了下田,賣自己一點力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賺錢了……」她沒說的是,就是田里的活兒,也是她為村長家提了滿滿兩缸水來證明她的確有些力氣後才得來的。
宮丞楠看著眼前哭得無比可憐的小姑娘,第一次有心軟的感受。
又是無可奈何,又是心軟憐惜,足以舌戰群雄的宮丞楠第一次有種口才無處發揮的挫敗。
他以前不是沒見過女人哭泣,丞相府後院就有一堆女人,哭泣對那些女人而言是爭寵奪愛的工具,若第一次看是憐惜,第二次看是有趣,第三次第四次後……就只剩下滿滿的厭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