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干啦!怕你喔?朋友妻……妻你個『香蕉芭啦』、『甘蔗西瓜』啦!你這個『鼠辣』、『滷肉腳』!八年前把不上人家,八年後還是沒把上,膽子比蒼蠅頭還小,動作比烏龜還慢,『林北』就愛送花啦!怎樣?」
「我沒膽?我動作慢?我、我我——乎答啦!」
「乎答就乎答!『林北』海量啦!干——」
平安夜,當廚師、好不容易拿到輪休的李明祈沒下廚,家裡的廚房一向是阮香妹的天下,今晚大家很捧場,把她阮氏的每道私房菜都解決得乾乾淨淨,差點兒沒把盤子一起吞下去。
用餐的現場表面上像是十分祥和,其實處處暗流,兩位受邀一起過平安夜的男士彼此槓上了,說是要陪男主人小酌幾杯,結果是利用各種名目互灌對方酒,還劃了好幾款的酒拳。
主人家收拾起桌面,準備切水果招待了,兩男也想幫忙,但腳步已經呈現出月球漫步的狀態,馬上就被女主人制止了,要他們乖乖坐在客廳就好。
但,當袁靜菱幫母親收拾好廚房,把水果端出去時,就見明祈叔竟然已醉倒在長沙發上,呼呼睡大覺,而門外簷廊坐著兩個男人,聊著他們的「男人話題」,繼續對干威士忌。
高超的劃酒拳神技、毫無破綻的勸酒技巧,有這兩項本事撐著,陸克鵬也算完成了他的「男性復仇」。
揪著黎南森的衣領,發現這傢伙已經開始中文夾越語、台語地胡言亂語起來,邊說、邊嗆聲,還會邊傻笑,眼神飄浮無法集中,差不多再灌他個兩、三杯就一切搞定,保他明早醒來……哼哼哼,頭肯定痛到爆掉!
……要不要乘機給這傢伙一拳呢?
他利眼變得細細的,嘴角像台灣八點檔連續劇中,最後一集才會受到報應的大壞人那樣抽搐著,透出外顯的嗜血氣味。
給他一拳吧!明天再告訴他是他自己走路不小心跌倒的……
「你想幹什麼?」紗門突然推開,微冷的輕嗓隨夜風襲近。
陸克鵬打了一個酒嗝,「殺氣」頓失。
他驀然回首,望見立在溫暖燈色下的翦影,那抹纖瘦嬌小的人兒啊,今晚對他有些冷淡,吝於給他一點點甜蜜的笑,他想跟她單獨說說話,無奈卻苦無機會,只好猛灌別人酒,自己也灌了不少,心情鬱悶得很。
「我……沒幹什麼啊!」要是被她看出他暴力的意圖,那就很不妙了。
揪緊黎南森衣領的手趕緊鬆掉,還哥倆好般地搭在換帖兄弟的肩頭上。「阿森喝太多,醉了。」
袁靜菱抿唇不語,只靜靜凝視著,直順到小腿肚的長髮在風下輕擺。
他想著被她那頭黑緞髮絲纏繞的感覺,心口熱燙,血液也跟著燒騰了。
「小菱……」
他又擺出那種迷路小狗才會有的眼神,以為裝無辜就能吃遍天下。袁靜菱承認自己心理不平衡,儘管兩人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的也做得很徹底,可因他而起的疑問卻一個也沒少過。
今晚見到他,她其實很開心的,但他跟她家人相處的方式和熟稔的程度遠遠超過她想像。事實上,她有種被蒙在鼓中多年的失落感。
「我等一下要回住的地方了。」她淡語,退進門內,沒讓他的手碰觸到自己的發尾。
陸克鵬欲言又止,隔著紗門瞅著她,悶悶地說:「我等一下送阿森回他那裡。」
「嗯。」她點點頭,嘴角似乎有了模糊軟度。「聖誕快樂。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他內心苦笑,不太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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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近十二點。
袁靜菱已回到自己的住處,洗好澡,做完基礎保養,把潤絲過的長髮一綹綹吹乾。
瓦斯爐上煮著茶,空氣中有淡淡的漢藥香,用小火滾了十分鐘後,她把瓦斯關掉,把黑呼呼的藥茶倒進馬克杯裡。
不知是不是心有靈犀,當心中有人,就會和他產生某種能相互感應的頻率。她下意識走到窗邊探看,擺著好多盆栽的小院裡,那高大男人手裡不曉得捧著什麼,月光拉長他的影,任他在那裡徘徊。
他也看到她了。
男人目光炯炯,一瞬也不瞬,陰鬱又帶著讓人心悸的穿透力。
袁靜菱聽見來自心底的歎息,從窗邊走開,五秒鐘後,她的大門為他開啟。
「進來。」軟嗓如絲。
陸克鵬像被打了一針強心劑,落寞的垮肩突然挺得筆直,踏進那扇紅銅門。
「靴子脫掉,那裡有地板拖鞋。」
「給你的。」他把捧在懷裡的東西交給她,然後乖乖按照她的指示脫靴、換拖鞋。
是一個盆栽,跟足球差不多大的盆缽裡葉片翠綠,小白花點綴其間,長著好幾顆碩大且紅如琉璃的草莓。他送她一盆草莓?
「它叫作『女峰』,日本品種。不是『女王蜂』,是女人的……嗯……雙峰的意思。」地板拖鞋是加大的尺寸,而且是全新的。陸克鵬眉宇間的郁色不自覺間掃掉一大半,心情突然變好。
見她臉紅紅、怔怔盯著草莓看,他主動又說:「草莓很好,玫瑰花沒它好。玫瑰花枯掉就沒了,草莓會開花還有得吃,你不是很喜歡種可以吃的植物嗎?」
「嗯……」她輕應,克制不住拚命要湧出的笑意,但又不想太快給他好臉色,結果搞得一臉怪相。
她很快地別開臉,走進廚房,聽見男人跟過來的腳步聲,她把懷裡的「女峰」擺在餐桌上,回眸時,神色已穩住許多。
「把那杯茶喝掉。」
這會兒換陸克鵬怔了怔。「我不渴……」那個……氣味聞起來怪怪的,感覺像藥不像茶。
「那是醒酒茶。媽媽有時會煮給明祈叔喝,我剛才跟她要了一些草藥帶回來。」她沉靜解釋,瞥了發愣的他一眼。「已經不燙舌了,你快喝。」
「呃……喔,好。」他喝!是她特地為他煮的,他怎麼都要灌光!
她猜到他會出現,知道他會來找她?或者,她是期待他的出現,要不然怎會費心地把茶煮好了,就為了給他醒酒?
陸克鵬興奮得要街上天了,捧起馬克杯猛灌,短短幾分鐘,他情緒像坐雲霄飛車般,一下子從地獄衝向天堂。
「小菱……」喝得杯子裡空空如也,他露出傻大個般的笑,臉龐朝她傾近,想吻她啊……
「別過來。」
「唔?」他表情很受傷。
「去洗澡。」她腮畔的紅潮從他進來後一直沒退過。
「咦?」
「你渾身都是酒味,好臭啦!」
她又忍笑地趕緊別開臉。
二十分鐘不到,陸克鵬沖好澡、洗了頭,還刷過牙,擦乾身上的水珠後,將大浴巾圍在腰際,走出。
浴室門外連接著一個更衣間,他走進,發現她為他準備的一套男性衣物,內褲是新的,上頭還有標籤,長褲和印有骷髏頭的圓領T恤是他之前留下的。她替他洗乾淨、折得整整齊齊,似乎還熏了香。
深瞳略湛,他只摸了摸那疊衣物,然後腳步極輕地走出來。
客廳沒有人,開放式的廚房也沒有人,那盆草莓底下多出一個白瓷圓盤,被鄭重地擺在窗邊的茶几上,他嘴角弧度不禁加深,心情變得說不出的好。
房間的門虛掩著,他舉手輕敲,給了裡面的人三秒鐘時間反應,不管她請不請他進去,總之他就是會推門而入。
「你——呃?!」以蜷伏姿態窩在床邊單人沙發上的袁靜菱抬起頭,微訝地望著立在門邊的高大半裸男。
「……你、你怎麼不穿衣服?」怪了,他沒看見她特地放在浴室門外那套男人衣物嗎?
陸克鵬一臉無辜。「衣服有酒味和汗臭味,你說很臭的。」
「不是,我有準備乾淨的,我——」
「你在忙什麼?」他突然截斷她的話,動作好快,一下子就湊到她身邊來,興致勃勃地看著她擱在膝懷間的男用外套和針線等等小工具。
外套很面熟,是他的準沒錯。
之前他從車廠載她回來,就是拿這件外套讓她綁在素腰上,以防她裙擺亂飛,後來外套就直接留在這裡了。此時她在幹什麼?幫外套加工,像他替機車改裝那樣嗎?
袁靜菱喉嚨幹幹的,呼吸變得窘迫,全因為他突如其來的靠近,還有……塊壘分明的淡巧克力色胸肌。隨便瞥一眼,她腦海中就完整呈現出男人比例近乎完美的身軀,當然是沒有任何衣物遮掩的強健肉體……
「我沒有忙……我、我在玩……」
「是嗎?」大方地坐在床沿,他伸頭去看。
她在「玩」他的外套,把外套的一角夾進圓形繡框中,夾得布面繃繃的,然後在上頭繡圖案,是「COOL ME」的店徽,很小、很小一個,跟十元新台幣差不多大,低調地透露著什麼。
他的休閒打扮通常就是棉質的T恤加牛仔褲,天氣冷了頂多再加風衣、皮衣或軍裝大衣,從以前到現到一直都是這樣,而他的那些衣服很多都有骷髏頭圖案,不挑品牌,只是單純個人的喜好,骷髏頭加天使、骷髏頭加玫瑰、骷髏頭加寶劍、加鐵鏈、加船錨、加荊棘……多到他自己也數不清,如今又多了一款最愛——她的骷髏頭加愛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