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巖秀把小盒遞回去,不動聲色地整整神態,錦袖撣了撣衫袍,狀若隨意地問:「我吩咐囤貨的那批白糖都擱在這裡嗎?」
老掌櫃答:「半數在這兒,半數囤在會館的臨時倉庫,貨持續進,年後還有一批貨會從嶺南過來。」 翻開手邊的藍皮冊子,瞧著上頭登記的數字,又道:「秀爺,咱們光進不出,許多同咱們批貨的小商家都缺貨源,來『太川行』問過好幾回了,是說著缺糖少鹽的最是辛苦,您瞧怎麼辦?」
老掌櫃話中並無指責意味,僅單純詢問,他跟在年輕柱子身邊已有幾年光景,見識過主子的手段,和老太爺比起來,的確多了幾分狠勁,卻也自有分寸。
游巖秀沉吟了會兒才道:「再刁他們一陣子。等元宵過後,可以少量出貨。」
「是。」老掌櫃在藍皮冊裡記下一筆,見主子走到那批白糖前,他捲起冊子插在腰間,忙跟過去。「秀爺,呃,您這是……」
錦袍探進用來保持乾燥的稻稈捆包裡,游巖秀張手一抓,抓出兩顆壓成方形的白糖塊,照樣是湊到鼻下嗅了嗅,嗅不出味兒。
他眉峰成巒,申舌一舔。
老掌櫃在旁歎氣。「秀爺,受不了甜的東西就別勉強,這些白糖雖然打不通地方收購,也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好貨,甜不膩口,既細又綿,瞧您事必躬親硬逼自個兒驗貨,我都替您皺眉了。」
掌心的糖塊確實不錯,甜滋滋的,甜得他心情真好,因為挺像他昨夜在新娘子嘴裡嘗到的滋味。
那張可愛的小嘴被他舔過後,唇瓣水潤潤,像顆小小紅桃,和他刻薄樣的薄唇完全不一樣,柔軟得不可思議,豐潤得直引誘他去採擷。
他當然是毫不客氣的狠吻下去,舌鑽進她口中糾纏不休,纏得她小臉漲紅,最後終於怯生生地學起他的方式回吻,而她一有回應,更激得他血脈噴張……兩人的氣息交融,他像頭掙脫枷鎖的蠻獸,餓極、渴極,什麼都想嘗,他嘗她嘴中的甜味,也嘗了她動欲後腿間濕潤的蜜味,那真是無法言喻的氣味,光是鑽進鼻裡、沾上舌尖,他就狂了,然後再聽到她的叫聲,噢,那可真讓人興奮,真叫人精神百倍,真、真……
哎,不妙!他怎麼盡想她?
不行不行,會壞了他響噹噹的威名!就算滿腦子都是她,也得想得不著痕跡,絕對不露餡!
大掌往嘴一拍,把兩顆糖含進嘴裡,他囫圇吞棗地嚥下,臉色更沉,被逼著硬吞似的。「還行。」
「秀爺,您喝杯茶沖沖嘴吧,都吞得脹紅臉了,這是何必?」
他是被昨夜春宵帳暖的情事弄成關公臉的。
明明心癢難耐,一早仍硬逼自個兒離開「淵霞院」,會館和碼頭倉庫其實也沒什麼要緊事,即便有事,跟在他底下做事的大小掌櫃也還能撐持,不須他在新婚翌日就火燒屁股般趕著上工。
他的小娘子真「毒」,一沾就上癮,他要是賴著她,定會一賴再賴,纏著她不放,要是這事不小心走漏,被永寧城的百姓們聽去,他可不威了。
丹田有熱氣流聚,他內心低咒一聲,暗暗調息,垂眉不動神色地覷了眼下半身……唔,還好,袍子沒被腿間的玩意兒撐突。
「說道茶,江南陸府茶園可有消息捎來?」他忽而問,轉移自個兒的注意力。
「咱們的人還留在江南,和陸府的蘇總管周旋,陸家茶全交在這位總管手上,秀爺想獨吞對方一整年的雀舌產量,眼下似乎不易啊!」
他薄唇略抿,目中刷過光芒。「要是一直沒進展,等年後,我親自上陸府會會這位蘇總管。」
老掌櫃嘴皮掀了掀,有話吞吐不出,再掀了掀,竟大大歎氣。
「我說秀爺啊,咱不開口憋著難受,今兒個啥日子?現下又啥時候?您好歹昨兒個才當過新郎倌,不去陪陪自個兒的媳婦兒,淨抓我這老頭子來倉庫驗貨,成什麼事了?」
成什麼事?
當然是要展現他游大爺意志堅定,絕不沉溺在溫柔鄉的魄力啊!
就算他的媳婦兒既香又滑、既軟又嫩,軟玉溫香兼之入口即化,他偷偷喜歡就好,絕不能光明正大喜歡給別人看。
他淡哼了聲,不在意似的。
「我忙我的,她乖乖待在府裡,要想有人陪,府裡一堆婢女任她挑,她——」
等等!不太對!唔……不太對啊!
昨日拜堂結束後,在堂上,府內管事德叔似乎跟他提過什麼……
啊啊啊——不好!
「現下什麼時候了?」他俊臉驀地變色,飛眉瞠目的。
老掌櫃下一大跳,乾巴巴的嘴努力要擠出聲音。
此時分,倉庫前門突然衝進一道影兒,跑得氣喘吁吁,見到目標物,那人張口邊喘邊嚷嚷——
「秀、秀爺啊……我的好秀爺,可、可找到您了!」撐著膝,喘到快不行。「德叔說,他跟您提過,今兒個……今兒個您得跟著夫人回門,都說好的,怎麼爺一早就溜得不見人影,連我這個護衛都沒帶上?」真要命!小范抓著衣袖擦汗,大冷天也跑出一身汗,實在忙翻他。
「她人呢?」
回門!
游巖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會忘掉這等要事。
「爺是問少夫人嗎?她等您大半天,最後珍二爺陪她先回『春粟米鋪』了。二爺交代我繼續找,非找著您不可,我奔去『太川行』的會館,館裡的夥計說您剛走,巡二十八鋪去了,我只得沿著一間間的鋪頭問過去,幾位夥計大哥還幫忙一塊兒找,誰曉得您巡完鋪子,竟和老掌櫃窩在碼頭這兒?」直起腰大歎。「秀爺,是說午時都過了,您這新女婿到底回不回門啊?咦?爺……等等我——」
小范好不容易調好氣,哪知自家以難搞出名的大爺錦袖一甩,疾步衝出倉庫,害他又得提起追趕。
唉,還好他小范有練過,經得起!
一大清早,游家管事德叔已遣小僮送回門貼至「春粟米鋪」。
禾良起得有些晚,未著寸縷的嫣紅身子被紅綢被子密密裹住,兩層床帷不知何時放下的,將她圍在一方小天地裡。
甫睜眼時,她還有點迷糊,不知身所何在,跟著大紅顏色和雙?錦繡全映進眸底,昨夜在床帷內發生的事便一幕幕浮現。
記起那些極羞人的事,她忍不住輕呼,甚至還孩子氣地拉高被子蒙住熱烘烘的臉,好似有誰正瞧著她、笑話她。
躲在被子裡害羞不已的人兒,簡直不像她。
幾是翻了一整夜紅浪的凌亂塌上只餘她一個,不見游大爺的影兒。
她坐起,某種奇異的酸疼感蔓延全身,像虛軟著,又覺充盈,這滋味頗耐人尋味,她臉紅心熱,嘴角軟軟翹起。
內房剛有動靜,兩名小婢便踏進來了,是昨日當過小喜娘的丫鬟。
聽丫鬟們說,他大爺一早吩咐,要她們倆侯在「淵霞院」,等著服侍她。
說句實在話,房中景象確實……叫人害臊了些,再加上她赤裸身子上的點點紅痕,她紅著臉,丫鬟們更是紅著臉,八成覺得她這位新主母似乎頗為可親,沒游大爺那股子冷酷勁,小丫頭倆於是邊伺候她沐浴更衣,邊眉來眼去地嘻嘻嬌笑。
整理好儀容,她先趕去「上頤園」給老太爺上茶請安。
老太爺喝著她恭恭敬敬遞上的香茶,灰白眉飛啊飛的,竟邊喝邊嘿嘿笑,讚她晚起很好,晚起,表示昨夜很忙,睡得很晚。
她被老太爺幾句話再次弄得滿面通紅,費了好些勁兒才重新寧定。
原就定好今日回門,所有的回門禮也已備妥,偏偏等不到游大爺。
他會是存心躲她嗎?
又……為什麼要躲?
「嫂子,親家老爺從地窖請出的那罈子陳年老酒,哈哈,實在好得沒話說。老大不來,算他沒福分,喝不到那壇瓊漿玉露,你別往心裡去。」
男子的爽朗笑音傳進轎子裡。顧禾良坐在轎內,儘管天寒落小雪,她仍是讓兩側小窗簾子保持通風的半開狀態。
此時,兩名小婢銀屏和金繡跟在轎子右側,而跟在左側的則是游家二爺游石珍,另外除轎夫外,尚有兩名家僕跟在轎子後頭,把顧大爹按傳統習俗所準備的面桃餅、糯米甜糕、六色蜜餞等等禮物抬回游家。
聞聲,她揚睫瞧向轎窗外有些不修邊幅的男人,後者懷裡還抱著兩根系紅繩的帶葉甘蔗,一樣是顧家給游家的禮,帶葉甘蔗留頭留尾,象徵新婚夫婦從頭到尾甜甜蜜蜜。
她是今早跟老太爺請安時,才正式見到這位趕回永寧喝喜酒的游家二爺。
據聞,這位自小拜師習武、練得一身好武藝的珍二爺把家中生計一股腦兒圈丟給長兄扛下後,瀟灑闖蕩江湖去了,常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久久才返家一次。
雖才相處半天,禾良對自個兒的這位小叔感覺頗佳,是個豪爽漢子。
她微一笑,平聲靜氣道:「秀爺他忙,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