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彈的休旅車飆出市區那一刻,阿六突然有種被騙上當的感覺。
雖然三少說得頭頭是道,把他唬得一愣一愣,可……為什麼車子一離開台北盆地他就有罪惡感,甚至覺得大少那一雙陰沉厲眼正在瞪視他?
「三少,你……確定要去嗎?」悄悄地放慢車速,阿六在心中祈禱坐在後座的大人會突然改變心意回航。
也不是說他阿六沒有能力保護三少,只是三少面對的是無形的危機,在無法防備之下,若是三少不小心掉了一根腳毛,他極可能會被大少刮一頓鬍子……
好吧,好吧,他阿六承認,他沒種,不確定自己能否保護後頭那棵大樹,即使只掉下一片枯葉,他也無法承擔這個罪過——
想想,還是拿立可白塗塗抹抹輕鬆多了。
「不想去,你就下車滾回去!」拓拔烈不悅地低吼。
「我想去!我想去!」看吧,他果然被騙了。先前三少還在公司對他和顏悅色、曉以大義,此刻卻露出兇惡的本性。
「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望著車窗外一大片秧針半吐的水田,以及前方愈來愈狹窄的路,拓拔烈兩道濃眉緊蹙起。
「三少,往這邊走……應……應該沒錯。」
阿六有苦難言,因為三少只給了他一張大方向的地圖,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進田間小路來,只能硬著頭皮走一步算一步。
「往回走,繞另外一條路。」直覺前方不是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拓拔烈立刻下令。
「是。」倒車的同時,阿六忍不住問道:「三少,平常我們公司不是直接匯款給孤兒院嗎?為什麼今天你要親自來這個鬼地方……呃,不,是偏僻的小地方。」
坐在後座的拓拔烈兩手環胸,涼涼地冷諷:「因為今天沒有安排任何行程,所以我想出來透透氣。」
瞭解,他認命地開著車,咀嚼三少丟給他的涼涼話語。
三少的意思是說,因為他沒幫他安排行程,所以他阿六就活該跟著出來擔心受罪。
從前座拿回秘書幫他列印下來的地圖,拓拔烈看了半晌,大概知道他們要去的孤兒院方向。
「前方路口左轉。」
「是。」
再度望向車窗外,拓拔烈一語不發,靜靜地看著一畦又一畦相連到天邊的水田,綻放著點點綠意。
小時候,父親為了避免他們三兄弟被仇家追殺,把他們三兄弟各自交付給一名信任的保鑣。
他跟著保鑣狄叔輾轉流浪到韓國,之後,狄叔娶了一個韓國女子為妻,他們就在韓國定居下來。
他本以為生活安定、不用再流浪是件好事,誰知道狄叔的妻子看他不順眼,把他當拖油瓶,若不是他自小體格壯,挨得了打,說不定這會兒早投胎成了另一名好漢了。
狄叔也為此和妻子吵過好幾回,但狄嬸的凶悍和對女兒割捨不掉的親情,讓狄叔不得不低頭。
儘管狄叔一直想辦法維護他,但終究敵不過狄嬸的蠻橫,被竹鞭打的印痕依舊是如雨後春筍,天天在他身上冒出。
一直到他十三歲那年,他再也不想忍,當竹鞭照例往他身上揮下的那一刻,他狠推了狄嬸一下,怒氣騰騰地告訴她,他要離開,不會再回頭、再讓她有鞭打他的機會。
那天,他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走了很遠、走得很累,一個人倒在街頭,昏睡中,有個女人輕摸著他的頭,溫柔地告訴他要勇敢、要堅強,當時睡夢中的他不自覺地喊了一聲「媽媽」,那女人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笑得好溫柔。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卻拉不到,他追著、喊著,她卻對他揮揮手,帶著一臉笑容,慢慢地往後飄,漸漸地消失……
驚醒後,他才知那是個夢,那時,他想找母親的心意更加堅定,可惜等到他們三兄弟相認後,才知道母親早已不在人間。
雖然他的外表粗獷,但他卻有一顆溫柔的心,小時候的他渴望母親能在身邊陪伴他,所以他深知沒有父母陪伴的孤兒,是孤獨的、是無助的。
雖然母親已經不在,但他把對母親的思念轉為愛心,以母親齊雪之名成立一個基金會,專門幫助弱勢的孤兒院。
「到了,三少,前面那裡就是了。」
阿六的歡呼聲拉回他的心神,視線往前一看,這個位處偏僻地帶,招牌上的字都褪色到幾乎看不清的慈愛孤兒院,鐵鑄的雕花大門也已生繡,看得出來很久沒整理過。
「三少,你確定要進去嗎?」車子停在大門口,阿六愣呆呆地問。
這……這是什麼鬼地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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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兒院的負責人開門詢問他們的來意,知道他們是來捐款的「善心人士」之後,馬上開了大門歡迎他們進入。
在院長室坐了一會兒,和負責人聊天後,才知道這裡的院長是一位年約七十的老婦人,她沒有結婚生子,一生奉獻給慈愛孤兒院,從年輕就一直照顧院裡的孤兒直到現在。
和他們聊天的負責人也是當年被收養的孤兒,她在院長的懇求下,回來接手漸趨式微的孤兒院。
「以前我們這間孤兒院有很多善心人捐款,但後來捐款的人愈來愈少,孤兒院愈來愈老舊,目前僅靠一些感念孤兒院扶養他們長大的孤兒回頭捐款。」負責人何姊歎了一聲。「若不是院長不願結束這家孤兒院,以我們目前的經濟狀況……早就該關閉了。」
接著,何姊又繼續說道:
「可能是因為孤兒院位處偏僻,所以捐款的人不多,但,來丟孩子的人卻很多,大部分是未婚媽媽無力扶養,才會狠心拋棄孩子。院長不忍,總是來一個收一個,可是……我們真的無能為力了!」
聽了負責人的話,拓拔烈深切地感受到這家孤兒院極需有人伸出援手,他正想開口問院裡有多少孤兒之際,外頭卻傳來一陣叫嚷聲:
「小可,我不是叫你去拔草嗎?你坐在這裡偷懶,想混是不是?你再偷懶,我就把你趕出去!」
清晰的叫罵聲傳來,拓拔烈狐疑地看了何姊一眼。
「是你們孤兒院的老師吧?對孩子挺凶的。」
「呃,不是……因為孤兒院的老師泰半是以前的孤兒義務擔任的,而且幾乎是無薪資,加上要帶一大群孩子,有的孩子比較調皮難管教,偶爾會凶了一點。」
她這番話也不無道理,只是……
「小可,我說的話你聽不懂嗎?你還坐著!?你這個笨蛋白癡……」
聽到這裡,拓拔烈臉色一沉。
「對不起,請你等一下。」一臉尷尬的何姊,迅速起身往門外走去。「林老師,你小聲點。」
「何姊,你看她啦,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拔草,她卻一個人坐在這裡偷懶!」
「何媽媽,我腳流血了,好痛。」
跟著走出門一看,拓拔烈面無表情的看了方才罵人的老師一眼,視線旋即落在被罵的小朋友身上——
定睛一看,他愣了一下。
眼下這個坐在地上的人哪是什麼小朋友,她分明是個大朋友!她轉頭仰首哭訴時,帶著兩行淚的清麗容顏,著實令他震懾。
他猜測她年紀約莫在十九、二十歲左右,如果她不哭不語,他或許會以為她是孤兒院裡年輕貌美的老師——
一個年紀不小的女子,說起話來怎像五歲小孩般?
「好,來,我們進去裡面,何媽媽幫你擦藥。」
「怎麼了?遠遠地我就聽見小可的哭聲。」一名穿著樸素,戴著眼鏡的婆婆,慢慢地走向他們。
「院長奶奶,我的腳流血了,是小威拿石頭丟我的腳。」一見到院長來到,小可立刻偎在她身邊。
當下,拓拔烈瞭然。
看來,只有院長是真心對她好,那個兇惡的老師就別提了,負責人大概也只是做做樣子,這個小可只有在院長來到的時候,才敢說出真話,可見院長才是真心維護她的人。
「這個小威,真是頑皮。快進來,奶奶幫你擦藥。」
「院長,這位先生是來捐款給我們孤兒院的。」何姊笑呵呵地和院長介紹,壓根忘了有人受傷一事。「他真是一位善心人士。」
「您好,感謝您。」院長向他禮貌性的打過招呼後,隨即牽著腳受傷的小可去擦藥,「來,小可,來擦藥。」
「好痛!奶奶,我腳流血,走不動了。」小可似怕痛的小孩般,蹙起眉頭撒嬌。
「小可,有客人在,不要胡鬧。」何姊擔心拓拔烈會被吵得不耐煩,於是瞪了小可一眼。
拓拔烈看了她腿上的傷一眼,傷口破皮流一些血,算是小傷,不至於走不動,可是……若是一個正常的大女孩,應該不會又哭又嚷的,他猜測她的大腦可能有些疾病。
「好,奶奶扶你。」院長笑呵呵地說。
「我來吧!」
才出聲,拓拔烈就彎身將小可抱起,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幾個大步一跨,他已將懷中人兒抱進院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