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蒙塵,旁人不識金鑲玉,怎麼,我也得隨她們?你好不好,不需要我來說嘴,路上隨便抓個人來講,都能講出你一大篇豐功偉業,可那些不是我想嫁你的主要原因,我在意的是你的寬厚,你的純善。」
「珩親王妃那般待你,你還願意顧全她的名聲,齊玟害你,你還願意救他一條性命,你無條件援手幫助我和哥哥,令我們的命運大轉變,堂堂平西大將軍明明可以三妻四妾,你卻為著亡妻守身……我雖說不出你太多優點,但直覺告訴我,嫁給你,不是錯誤決定。」
「至於你,我明白你心底憋屈,我橫插一腳逼你迎娶,這一娶,你心裡的冤更加無處發洩,這個婚姻成全了皇上、太后、珩親王、齊玟……獨獨沒有成全你,我很抱歉,但是我會補償你,在我的有生之年,我會盡全力當一個好妻子。」前面的話,讓他彎起嘴角,任何人都喜歡被誇讚,所以她的「直覺」令他心情愉快,但最後一句,他彎起的嘴角倏地拉平。
有生之年?她就這麼相信自己會死於十八歲?那個該死的遊方術士,到底在她心底填下多大的陰霾?
「你相信我嗎?」他支起身,由上往下俯視她的臉,態度鄭重,口氣更鄭重。
「相信你什麼?」
「你的命,活人拿不走,死人更拿不走,就算我廢去兩條腿,也有足夠能力保你一條命。」這是承諾?黎育清笑了,淡淡的笑從嘴角漫開。
不管是不是承諾,她都樂意聽見這句話,因為他的口吻中,又有了身為將軍的自負驕傲。
她用力點頭,眼睛張得大大的,笑容在她臉上橫衝直撞。「好,你要好好保護我,讓我活過十八歲,活到十九、二十……一百歲。」
「一百歲?你真貪心。」
「很難嗎?可你是大將軍耶,說過的話不能收回去!」
「為什麼想活那麼久?」
「因為不服氣啊,有人說我活不久,我偏要活得夠久。」
「這麼不服輸?」
「嗯,別人要教我不暢快,我便非要笑給他們看,別人要把我踩在腳底下,我就是要把頭抬高高,我才不順著那些討厭我的人,我要用成功把他們給活活氣死。」是這樣的嗎?所以齊玟要令他殘廢,他就非得站起來、宣示健康,王氏要他從此消失於朝堂,他就得坐在高位、器宇軒昂,以便……將他們活活氣死?
念頭轉換,陡然暢懷,齊靳摟過她小小的身子,笑意從嘴角洩出,他說:「傻丫頭,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一句話,把她的小心翼翼踢出去、推開她的憂心焦郁,一句話,牽引出她的歡顏,也牽引出她的無限歡欣,對這個婚姻,第一次,她有了樂觀想望。
黎育清怎麼也沒想到,她只是單純的不服輸,卻將爺爺、奶奶的交代以及皇帝的希望給辦到,都說傻人有傻福,她這福氣來得可真快!
齊靳靠在軟榻間,黎育清搬了張小杌子坐在他的腳邊,兩手一揉一壓,細細按摩他雙腳。
黎育清很滿意,雖然齊靳數月不曾走路,卻沒有萎縮現象,之前他不肯讓御醫診治,大夫們不清楚他的狀況,只能憑借想像,教她按摩手法。
停下手上的動作,黎育清有些許猶豫,問:「你有沒有考慮過,讓御醫進府為你診治?」
「不必。」他想也不想便回絕,御醫?看點頭疼腦熱的還行,碰上這種江湖手法,他們只會一問三不知。
黎育清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蹙起眉頭擔心著,他仍然和皇上倔強?
唉,他怎麼就這麼倔啊?現在臣官百姓都站在他這邊,皇帝自然得對他低頭妥協,可日久月深的,若他真的無法站起來,那麼平西大將軍的功勳早晚會在人們的腦海中淡去,到時皇帝若要討回這口氣,可怎麼辦才好?
她想勸也該勸的,只是現在……偷偷覷他一眼,好不容易他們才回到從前,若是逆耳的話出口,會不會他又……算了,過一段時日再看看吧。
黎育清的表情落入他眼底,見她欲言又止、滿目鑄躇,他緊了緊眉心,自己當真是把她給嚇著了嗎?以前她再大逆不道的話都敢當著他的面說,而現在……齊靳才想開口,月桃己先一步進屋稟報。
「將軍、少夫人,周先生來了。」周先生是誰?黎育清滿臉疑問,望向齊靳。
他回她一個笑,輕應道:「你不是讓我醫腿嗎?周譯的醫術勉強能入眼。」所以他是……一個大大的笑靨頓時綻放。
黎育清的笑帶動他的愉快,齊靳向月桃示意,讓周譯進來,轉頭,他道:「清兒,你留下,待會兒幫個手。」周譯闊步進屋,他約莫二十歲上下,身形偏瘦,五官平平,但氣度非凡,一雙狹長風眼打量著黎育清。
須臾,他莞爾一笑,欠身向黎育清施禮後,衝著齊靳說道:「我的醫術只是勉強入眼?你去貼榜,如果大齊還有人可以醫你這雙腿,從此我金盆洗手,不再做這行營生。」金盆洗手?他是哪條道上的啊?
齊靳不理他,讓李軒進屋,將自己送回房裡,黎育清很好奇,盯著周譯背後烏金烏金的大箱子看,但見到李軒將齊靳抱進屋裡,她趕緊隨後追上。
周譯接著進屋,待李軒將人給放平,便將烏金箱子放在桌子上、打開,自裡頭翻出一大包草藥,在齊靳眼前晃幾下,說:「今天換新藥,這藥比上回的更痛。」他口氣中帶著惡意,想恐嚇人似的。
齊靳有沒有被嚇到,面上看不出來,但他眉毛鎖起,略略洩漏出情緒。
和齊靳恰恰相反,黎育清臉上則是喜不自勝。
施針、換藥,所以他並不如外界所傳的放任自己的雙腳不管,笑逐漸擴展,她忍不住蹲到他身旁,嘉獎似的握住他的手。
「笑什麼?」他被她的笑感染,隨之勾動嘴角。不過是看個大夫,值得她那麼高興?
「開心嘛。」她想也不想便回答。
「開心什麼?」
齊靳喜歡她的笑,更喜歡她的「想也不想」,他喜歡她那麼多,卻偏偏讓她誤解自己心底對她惱恨,難怪齊鏞老批評他不解風花雪月。
不過他依然深信,情愛不該是嘴巴講講的事,而是要用誠心相待,他對她的心意,日後,她定會慢慢品味出來。
「開心你沒有放棄自己。」黎育清道。
齊靳尚未接話,周譯卻先一步把話頭給搶去。
「聽見沒?只有蠢到極點的男人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現在你身後,除了女兒還有妻子,光是為她們,你意得積極一點。」
「多話,還不快施針!」齊靳瞪他一眼。
他還不夠積極?自從下定決心,他日日施針、天天泡湯藥,再大的疼痛全咬牙忍下,不曾間斷,換了別人,十そ沒有幾個捱得起。
「急啥,熱水還沒進屋呢。小丫頭……」周譯一喚,迎來齊靳惡意一瞥。
周譯滿臉委屈,能怪他嗎?是他自己每回痛到受不了,就對他說小丫頭的故事、轉移注意力,小丫頭的故事Z幾篇,翻來覆去,他聽得耳朵長繭,長期熏陶之下,見到黎育清自然會喊出一聲小丫頭啊。
發現齊靳的眼色不善,周譯急忙改口,說道:「嫂夫人,待會兒施完針後,將軍得泡藥澡,那藥效滲入肌膚、竄進骨頭時,會痛得他想砍人,如果等等你發現他有動手的徵兆,記得躲遠一點。」他的話讓黎育清愁了眉眼,真有那麼痛嗎?
「多話!」齊靳看不得她心疼的表情,一揮手,點上周譯的啞穴。
哦哦,幸好他的內力深厚,病人愛點,他順手就解,否則哪天病人發起瘋,他這個當大夫的豈不是太沒保障?
才說沒熱水,下一刻,月桃就命人抬一個大木桶進屋,尾隨而來的粗使丫頭加快動作,將熱水一桶桶往裡頭加,月桃讓木槿、石榴將窗子全關上,再讓銀杏燒上幾個炭爐,爐子上頭還燒著熱水。
轉眼工夫,黎育清熱得額頭冒出點點汗濕。
黎育清見眾人忙進忙出,動作嫻熟,可見平日裡早己做慣,只有木槿和自己是狀況外,月桃將藥草投入熱水當中,拿起一根長木杵不停攪和,黎育清走上前,月桃知其心意,將木杵交到主子手裡,囑咐過注意事項,便領了木槿等人到外頭守著。
周譯動手施針,黎育清依照月桃所言,依著同一個方向不斷在水裡攪動藥草,不多久,熱水冒出淡綠顏色,之後顏色隨著攪動漸墨,直到桶裡的水變成黑色,方放下木杵。
試過水溫後,她再從爐子上頭提起滾燙的水往木桶裡頭加,確認過熱度後這才走到床邊。
此時齊靳兩條腿上,長長短短插上近百根銀針,他還跟周譯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見著黎育清焦慮的眼神,周譯對她善意笑道:「沒事的,這會兒的痛還能忍,待會兒……」他指指那桶「墨汁」說:「那個比較恐怖,待會兒如果能夠的話,嫂夫人想個辦法,讓他從疼痛上頭分點心,若是將軍痛暈過去,藥效會減半。」_齊靳越聽越火大,恨不得將周譯的嘴巴縫起來,他沒見到清丫頭己經嚇得臉色慘白了嗎?周譯看一眼沙漏,彎腰,將他腿上的銀針一根根拔出,打橫抱起齊靳,緩緩放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