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那些已經成為既得利益者的舊戰友,終究為了權力的甜美而打算敵對了?
阿比塞爾在床沿坐下來,她立刻鑽進丈夫懷裡,從他強壯有力的臂彎裡擷取源源不絕的安全感。
「現在想的一切都只是推測而已。那天晚上值班的獄警已經被隔離偵訊,有最新的消息我會在第一時間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下震動。
菲雨越想越難過。「西海傷得重不重?他還好吧?現在是清醒的嗎?」
「醫生說他沒什麼大礙。」阿比塞爾溫柔撫著散在肩上的那把青絲,十幾年過去,她的嬌顏幾乎沒有一絲紋路,他發間的銀絲卻越來越多了。「菲雨,西海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我們無法保護他一輩子。那人若是衝著我們這群長輩來也就罷了,若是衝著西海來的,那麼就是他自己必須打的仗。」
菲雨沉默下來。
是啊!西海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脫出了他們的保護網,自己飛翔。
即使現在是一隻被囚的鷹,總有一天他也會振翅高飛,像他的父親叔伯們一樣,然後尋到一片屬於他自己的天空。
「除了警衛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目擊證人?」她軟軟枕在丈夫臂膀上。
「有一個。」阿比塞爾的濃眉慢慢蹙起。
「誰?」
「一個女孩子,從台灣來的。」他心不在焉地撫著妻子的細發。
「女孩子?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意外?」即使憂、心仲仲,菲雨仍露出笑意。那個小帥哥,到哪裡都惹得到桃花。
「他是去服刑的,不是去混夜店的,妳的表情不必這麼驕傲!」她老公懲罰性地輕拍她一下。
他老婆揉揉被打中的屁股威脅他。「有什麼結果一定要讓我知道,不准瞞著我。」
「好——」他很無奈。
「還有,跟你有關的事也一樣,一件都不准瞞我。」這些男人老是報喜不報憂,真拿他們沒辦法!
她老公一聲輕笑,然後,重感冒的病人唯一能吸呼的管道就這樣被封住了。
可惡!把感冒傳染給他好了。
不過,以這個男人的強悍,只怕連感冒病毒也拿他沒辦法吧。
第五章
平藍走在醫院的走道上,醫生、護士和病患在她周圍來回穿流。在原始蠻荒的高地裡待了三個星期之後,突然看見這些現代化的設備,讓她有一種時空錯置的恍惚感。
她踩上通往接近特殊病房的走廊,遠遠地,幾名穿著筆挺白制服的衛兵讓她頓了一頓,然後才慢慢地重拾步伐。
「借過!」一名醫生匆匆從她旁邊經過。
「啊,抱歉。」她連忙讓開來。
這裡是史瓦哥市立醫院,所有受傷的拓荒隊員都被送到此處,包括西海。
四天過去了,他的傷勢終於穩定下來。想到他灰頭土腦地從濃煙中衝出來的樣子,她猶有餘怒。
其實,平藍不是很清楚自己何必如此憤怒,只是現在只有幾種情緒可以選:擔憂、焦急、痛苦、恐懼、憤怒。
她不想擔憂不想焦急不想痛苦或恐懼,所以只剩下個「憤怒」可以選。
想到他雙目一紅,從火場中扛獄友逃出來的樣子,怒。
想到他抱著氧氣桶,幾乎連一口氣都吸不滿的樣子,怒。
想到他全身多處二度灼傷,那個被救的犯人反而傷勢比他輕,怒。
想到她情急地跳上直升機,自願陪他送醫的情景,怒。
發怒相形之下是一種比較安全易解的情緒,每當她感覺自己雙眸開始發熱,情緒有失控的現象時,她就強迫自己生氣。
她慢慢接近西海的病房門口,那幾個守衛全轉頭望著她;除了拉斯爾以外,其他的臉孔她都不認識,而且他們的制服也不像獄警,比較像她在首都看過的侍衛隊。
勒裡西斯有名的「侍衛隊」號稱是軍人中的警察,警察中的軍人,獨立於軍警體系之外,直屬於總統,而且目的是在保衛國家的重要官員。她不懂,這些人出現在西海的病房門外做什麼?
她走近拉斯爾,把他拉到一旁悄聲問。
「拉斯爾,這些人是誰?在這裡做什麼?」拉斯爾苦笑一下。
失火那天,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出現並加入救火的行列。事後他接受偵訊,說他看到可疑人士在黑暗裡行動,於是追了出去,沒想到在曠野上追丟了,等回到營地時,已經失火了。
為了這件事,一群獄警灰頭土臉,等著被上級懲罰。被莫名其妙打暈的安進尤其無辜,他連是誰暗算他都沒看見。
「他們是首都侍衛隊的成員,今天有位重要人物來探視西海。」
那幾名侍衛目光炯炯的望過來,把平藍看得渾身不自在。
這整件事情都透著怪異。前兩天,東漠的最高將領!基頓將軍也來了,他的妻子瑪亞也跟著來了;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瑪亞就是基頓的妻子。之前義診團一切駐紮事宜,都是瑪亞掌理的「烽火東區分會」安排,她竟不知道原來瑪亞也是大有來頭。
看今天這陣仗,病房裡又來了一個不知道是張三李四的大人物。
她不禁好奇,西海到底是什麼人,竟能引得重要人物接二連三來探視他。
平藍心頭突然升起一股想逃跑的感覺,當初不該堅持要跟著來醫院的。
她其實什麼都不想知道,不想涉入太深!
「拉斯爾,義診團過兩天就要回台灣了,我下午要搭基金會的便車回營地,在這裡先跟你說再見。」
「妳不先看看西海再走嗎?他今天已經可以會客了。」拉斯爾奇怪地看著她。
當時西海受傷要被送上直升機時,她是力排眾議堅持要跟上來的,臨到頭來卻又一面不見地想離開?
「沒有關係,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就好。」她連忙道。
「許小姐!」
可是,她想拍拍手就走人,顯然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一位英姿煥發的侍衛突然上前一步,叫住她。
「……有事嗎?」她無奈,只好回過頭。
「請留步,我們副總統想見見妳。麼侍衛目不餘視,嚴肅地傳話。
副總統?她瞪大水眸。副總統,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阿比塞爾嗎?老天,為什麼連他都扯進來了?
「我所知道的一切已經都告訴警察,沒有什麼可以說的了,你們可以去查我的筆錄。」她頭暈目眩,想逃走的感覺更深刻了。
「請進。」那個侍衛顯然對她的抗拒渾然無視,只是往門旁邊一站。
平藍向拉斯爾投去求救的一瞥,這種情況下,拉斯爾當然也救不了她。
唉!
她如上刑場,沉重地走進病房。
她不知道自己在排拒什麼。總覺得好像知道太多事情——例如西海的身份,或這些大人物為什麼對他如此關心等等——就會改變他們之間的一切。
她喜歡和他鬥嘴,鬧氣,喜歡那些和諧而沒有壓力的相處時光。任何可能破壞這份平和的事,都讓她潛意識地抗拒,不願意接受。
病房裡,一道高大偉岸的身軀挺立在正中央。
有些男人,無論歲月過去多久都對他們沒有影響,阿比塞爾就是這樣的男人。
時光或許會在他的眼角鐫上紋路,發間染上白霜,但是無法折損他剛強不屈的意志。
西海,也是這樣的男人。
「妳就是目擊證人?」阿比塞爾的嗓音低沉。
平藍先瞄病床一眼。西海雙眼緊閉,兀自沉睡著,他整個人包滿紗布,手臂連著點滴,被單蓋在他胸口一半的地方。露出來的部分紗布份量已經不少了,不知底下又有多少傷勢。
聽說燒傷是所有傷口中最痛的一種。她的眼睛酸酸腫腫的,不敢再看向床的方向。
「我是在場,但是我不確定自己算不算目擊證人。」深呼吸一下,整理好情緒,她才回答。
「妳看見了什麼?」
平藍歎了口氣。「那時候能見度不高,我只看見個蒙面人從我身旁走過去,比我高大概十公分左右,應該是個男人。」
「妳怎麼知道他是男人?」阿比塞爾面無表情地問。
這要怎麼解釋?
「他胸部很平坦,骨架比女人寬,還有走路的方式,總之,除非他是一個正在考慮動變性手術的女人,否則我認為他是男人的機率比較大。」
「妳那個時候為什麼會正好在外面?」阿比塞爾冷冷地道。
……他該不會把她當成嫌疑犯吧?
「我只是睡不著,出來走走而已,一切都是巧合。」平藍重重地聲明。
阿比塞爾濃眉一皺,顯然對她截至目前為止所能提供的消息非常不滿意。平藍在心裡無奈地攤攤手,她已經說了她能幫上忙的地方不多了啊。
「阿比塞爾,放她一馬吧。」一道慵懶沙啞的嗓音如天籟般響起。
平藍心頭一酸,險險就掉下淚來。
他醒了。他沒事!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擔心。
「她是唯一見過嫌犯的人。」阿比塞爾的電眼終於從她身上移開。
「你不是沒在荒山野外露宿過,在那種光線下,誰能看清楚誰長什麼樣子?」西海對她勾勾手指。「娃娃,過來幫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