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叫洛提,是開國的第一任總統。」
「……」平藍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是前總統的兒子?」
西海好笑地把她掉下來的下巴合回去。
「當總統的人是我父親,不是我,妳不必看起來這麼驚訝的樣子。」
「……你們的司法部長真是不簡單,連這種壓力都頂得住。」平藍終於找到聲音說。
她想像不出來任何國家——即使先進如歐美國家——敢把前總統的兒子丟進牢裡,遑論下放到荒酷不毛的礫漠去!
至此,她終於對勒裡西斯的吏治嚴明感到敬畏了。
「確實。」西海愉悅地同意,彷彿被丟到牢裡的人不是他一樣。
「你和阿比塞爾他們比較親近嗎?」他每次提到阿比塞爾夫婦都有一種特殊的語調,她才有此一問。
「可以這麼說。」西海看著她。「其實我和菲雨的感覺更好一點,阿比塞爾則像我的另一個父親一樣,我對他和對父母的感情並沒有什麼差別。」
「你父母要離婚了……」她有點遲疑。「我記得你說過,穆拉圖的姊姊是你父親的情婦,如果你父親要娶她的話,你會反對嗎?」
「我已經過了那個會在乎的年紀。」西海好笑地看她一眼。「以前我多少是年少氣盛,為反對而反對,現在,只要我父母各自過得開心,我也無所謂了。」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
因為她很喜歡穆拉圖,不希望這件事在他們兩個人之間形成心結。
山洞裡的小小孩都在午睡了,大小孩去上課還沒回來,空氣裡只有塵埃飄浮,四周悄然無聲,時間的洪流彷彿在這裡完全靜止。
「這裡和以前比起來改變很大嗎?」
「除了人少了一點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改變。」西海微笑,「有時我在這裡待久了,還會有一種錯覺:山洞外隨時會有革命軍的車開進來,然後我拿起槍跳上車,回前線繼續作戰。」
「戰場是什麼樣子?」她輕聲地問。
西海沉默了一下,才靜靜回答。
「是一個讓知覺完全麻木的地方。」他握住她的手,眼底是深思的。「一開始你對扣下去的每一道扳機都心驚膽戰,深怕中槍的人是自己的同伴,而不是敵人,後來就漸漸麻木了。
「開槍變成一種反射動作,確定擊中對方之後,不等他倒下來,再瞄準下一個,一遍又一遍,直到整個人和你手中的武器成為一體。你不再感覺血花噴濺的可怕,只是機械性的執行一個命令,血液的特殊氣味也不再對你產生影響。」
平藍輕聲一歎,柔軟地偎在他肩頭。
「但願那時候我能陪在你的身邊。」
他搖搖頭。「我很高興那時候妳不在這裡。」
這樣的場景,不是任何男人願意讓自己的女人經歷的。
他終於明白阿比塞爾得知菲雨離開之後,忍住不去將她追回來的衝動。一個人經歷這一切,還要熬過相思,真的很苦。但是想到心愛的人平安地待在遠方,一切就值得了。
平藍挺身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西海按住她的後腦,輕吻之後,深深地注視著她,然後,將她往後按倒。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然後就張大,眼底有一抹瞭然,但,沒有反對。
於是,他微微一笑,覆在她的身上,也將她拉進自己的世界裡。
擁她在懷裡的感覺是如此之好,如此……圓滿。
她的指尖按住他的胸膛,他輕輕一震,然後除下衫袍,讓她微涼的指尖可以毫無障礙地觸上他的肌膚。
一直以來他是這麼的孤獨,即使在朋友最多、生活最糜爛的時刻,他也常望著眼前的五光十色,深深感覺自己被擺錯了地方。
他渴望脫離戰爭,得到平靜,卻在一切平靜之後,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他不是唯一一個活在時代夾縫邊緣的人。但阿比塞爾有菲雨,多亞有他的兩個妻子,父親先有母親,後來找到心靈伴侶,每個人身邊都有著陪伴他們的人,而且有明確的人生目標——要讓這個國家更好。
但這是他們的目標,卻不是他的。
曾經,西海會有罪惡感。他應該和叔伯們一樣,以國家為重,可是他心底有個無法說出來的念頭——他更在乎他關心的人過得好不好。
只要他們好好活著,他就夠了。
直到這個小女人出現,然後在他面前大聲嚷嚷她有多吃不了苦,當偉人多辛苦,還是做個平凡人好了。
他的心頭有如被一道雷劈中。因為,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他愛他的國家!他可以為勒裡西斯而死!如果勒裡西斯現在依然被暴政統治,他會毫不猶豫地拿起槍加入戰爭。
但是現在和平已經來到。他從來不想當憂國憂民的偉人,這個國家有阿比塞爾,有洛提,有艾莫,有多亞,已經夠了,他想過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然後他突然明白了,阿比塞爾為什麼說自己不是偉人。
他們都是被時代迫進了這場混亂裡。
他和阿比塞爾不同的是,阿比塞爾對勒裡西斯充滿了使命感,但他沒有。
勒裡西斯民主共和國已經建立了,和平已經來臨了,對他來說這樣就夠了,接下來,他只想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一個沒有任何束縛的、如風一般自由的人生。
和懷裡這個暴躁起來會咬掉他一口肉、甜蜜起來又會讓人融化的布娃娃。
細密的吻引爆了一場狂烈大火,他長繭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然後除去一切阻礙他直接觸到她粉膩肌膚的障礙物。
「這樣……這樣會不會不太好……現在還是白天……」平藍氣喘吁吁地拉開一點距離。
「如果妳希望,我可以把燈關掉。」她身上的英俊魔鬼緩緩一笑,眼底是不容置疑的慾望。「不過,我寧願它開著。」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從體內最深處顫抖起來,平藍挺起身體咬他嘴唇一下。
「門呢?你鎖了吧?」
「娃娃,妳很吵。」
然後,他們不再浪費任何時間談話……
第十章
這兩個年輕人一定「辦過事」了,基頓歪著頭想。
他們之間多了一些「什麼」,在昨天以前都還沒出現,連粗神經如他都感覺到了。
那和阿比塞爾看著菲雨、他自己看著瑪亞一模一樣,是一份旁若無人的親密感,任何事物都無法介入。
想到自己的老婆,大個兒神情柔和了一些——雖然看在平藍眼裡,他是「嘴角奇怪地扭曲起來」。
「基頓將軍,早安。」她和西海剛結束晨間散步,從洞外優閒地走進來。
既然西海是待罪之身,他們兩個好像不應該那麼悠哉。
不過今天是他們來的第三天,拉斯爾依然被單獨「請」在一間房裡,沒有人願意告訴她現在是怎麼回事,她也只好跟著輕鬆度日。
「早。今天安分一點,不要到處亂跑。」基頓微笑的樣子會嚇到小孩。
這表示他派出去的人今天會有回報。西海立刻抓住重點。
這幾天基頓的人正密切查證拉斯爾所說的是否屬實,以及安進的身份,順便把他們幾人離奇失蹤的事壓下來。
基頓深知,阿比塞爾若知道他收留西海,雖然也會做這一連串的調查工作,但是一定把西海送回首都監獄等。
基頓看在老婆的份上,絕對不會讓她的親親侄子吃不必要的苦,所以西海也就樂得投靠他而不是潛回首都找阿比塞爾。
西海看了下表,才九點半而已。
「我想帶藍藍去東邊找個朋友,天黑以前會趕回來。」
「嗯,晚上記得回來吃飯。」
基頓對兩人點點頭,吃他的早餐去也。
「我們要去找誰?」平藍好奇地問。
今天她換上向山洞婦女借來的傳統裙裝,裙長及膝,咖啡色底,袖口和裙襬走著金色與黃色交錯的繡紋,裙下搭配一條米白色的棉質寬褲,黑髮綁成一根馬尾巴,讓她的東方臉孔充滿異國情調。
「費森,就是我的老室友。」西海搔搔她的頭髮,兩人一起走向停在洞口的吉普車。「我很久沒有見到他了,趁這個機會也讓妳見見他。」
「好啊。」她很開心。
「這一切對妳就像一場精采的冒險,對吧?」西海逗弄道。
「當然,我前半輩子最大的冒險就是過馬路不看紅綠燈,現在有這種機會,我當然要好好把握。」
「那個說她貪生怕死、最怕變成偉人的膽小鬼呢?」
「我相信去看一個你的老朋友絕對不會讓我變成偉人的。如果真的讓我大變身的話,我只要焰死你就能回復惡名了。」她氣定神閒地道。
西海失笑。
他們開著基頓的吉普車,一路往東南邊疾駛而去。
離開林線之後,乾旱無際的蒼涼便橫亙眼前。
可能是心態不一樣,看出去的景色也大大不同;曾經覺得枯燥酷熱、讓她巴不得早點回文明去的地方,如今只希望這段旅程永遠不要結束。
他輕鬆地打著方向盤,手肘搭在另一側的窗框上,神情看起來輕鬆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