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雞同鴨講了片刻,西海皺皺眉。「你是想告訴我,過去兩年來的意外都跟你沒有關係?」
「什麼意外?」拉斯爾努力想回頭看他。「你是說去年的失火嗎?我已經說了,我當時看到一個奇怪的人影,所以追了出去,在高地上跟丟了。我已經為了這件事受到申誡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要逃走害我黑得更徹底嗎?」
「還有我差點被人推進水泥攪拌機裡、差點被壓在坍塌的屋子裡、其它獄犯受到教唆來找我麻煩,統統和你沒關係?」
「你以為我會想殺你?」拉斯爾瞪大了眼,終於明白,然後破口大罵:「你這小子瘋了嗎?我為什麼要殺你?我有穩定的工作,這次回首都就可以調內勤管理職,我的家人好幾代居住在首都,你的父親和一堆叔叔伯伯都是重要人物,隨便一隻手指就可以讓我們全家吃不了兜著走,他媽的我害你做什麼?」
西海冷冷一瞇。「這些事件發生時,你正好都輪班,不能怪我這麼想。」
「其中幾次是我輪班沒錯,但是失火和水泥車的那一次,是另一個獄警家裡有事,臨時和我調班。」
「另一個獄警是誰?」
「安進!每一次都是他和我換班的,你到底有什麼問題?」拉斯爾大叫。
安進?
西海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
「……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找我?你沒有向司法部回報我失蹤的事?」
「去年的失火事件我已經受到申誡了,如果再來一次讓犯人逃走的事,我的升等和調職就完蛋了!我的妻子已經抱怨了好幾年,希望我調回首都去,這次如果又不成,我連老婆都保不住了,我不能冒險讓司法部知道。」拉斯爾吐了一口氣。「西海,在我心裡真的把你當朋友看,你不要讓我難做,跟我回去報到吧。如果許小姐也是真心喜歡你,等你假釋之後,你們兩個多得是時間相守。」
平藍聽他們話扯到她身上來,臉紅耳赤地瞪著兩個男人。
西海陷入深思裡,有些事情隱隱要連結起來,但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告訴我安進的事。」
「安進的什麼事?」拉斯爾挫敗地道:「安進的家在東部的一個小城叫菲爾卡斯,離我們的實驗農場不遠,離其它在東漠的拓荒地點也很近。他通常拿一、兩天的短假和我換,我累積到長一點的時間就回首都看家人,他則可以經常回家,如此而已。」
「他是東漠人?」
「有一次聊天時他說他的老家在首都,從小在那裡長大,十四年前當上獄警時還住在那裡,是七年前才請調到菲爾卡斯的監獄。」
十四年前。西海迅速在腦中翻日曆。
十四年前全國的警獄政人員聯合罷工,阿比塞爾乘機撒換掉不適任的主管,於是獄警人事大量空缺,在同一年舉行大量招考。由於新上任的人太多,司法部雖然盡量督促人事單位做背景審查,但多少會有疏漏的地方。
而七年前,則是西海被送入拓荒隊的時候。拓荒隊獄警的拔擢,第一是個人資歷,其次是地域相近。拉斯爾就是因為資歷足夠而被選派為他們這一隊的主要管理人之一,那麼剛調到東部的安進,是因為地域相近而被選中的了?
真正在他發生意外時,當班的人並不是拉斯爾,而是安進。
現在想想,那幾個找過他麻煩的傢伙確實也都是安進負責的犯人。
如果拉斯爾真的有問題,他不會傻到每次都挑自己當班時發生意外,但若是安進,就說得通了。因為他知道「意外」何時會發生,所以每一次輪到他當班時,他都會「恰巧」和別人調班,這就成了他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該死!」西海低喃。
「你可以讓我起來了嗎?」
西海慢慢地移開身體。拉斯爾終於鬆了口氣。
才剛站起來不久,他的手又被人反轉在後,以一根樹籐迅速綁住。
「你這是做什麼?」拉斯爾氣得滿臉通紅。
「我還沒說我已經相信你了。」西海冷冷地道。「在你的嫌疑沒有釐清之前,你先跟我們走吧。」
拉斯爾的吉普車停在一公里以外。
由於西海行跡隱匿得很好,但是斷斷續續還是會留下痕跡,這是拉斯爾在高原上搜尋多時,終於找到他們的原因。
西海一找到他的車後,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們四個人全上了吉普車,拉斯爾雙手被反綁,與穆拉圖一起坐在後座。
平藍依然不知道西海要帶他們上哪裡去,但是以吉普車駛出去的里程來算,如果靠兩隻腳走,她相信他們絕對不可能如西海所說的「今天傍晚就走到了」。
「哇!」平藍頭探出車窗外,敬畏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傍晚時分,吉普車終於按照他的預定,把他們送到了目的地。
眼前迎接他們的是一座山。
這裡是中部和東北部的交界,也是林線與礫漠的臨界點。
這座山極為特殊,向著礫漠的那一面乾旱不生,向著北部的那一面卻是連綿無際的森林。
開車的西海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心情明顯很好,這個地方似乎讓他一直緊繃的情緒鬆懈下來。
吉普車鑽入森林裡,在裡面東轉西繞。林子裡雖然沒有鋪路,但地上的痕跡顯示經常有車子通行。
這座看似沒有人煙的森林,為什麼會有一條路呢?不久之後,她的疑問獲得解答。
原來那座山竟然是有人住的!
整座山的內部是中空的,一個巨大的山洞坐落在森林的那一向,成為一個天然的出入口。
「到了。」西海將車子停在洞外,熄掉引擎,對她露出潔白的牙齒。
「好美!」她跳下車,觀賞這座由天然與人工合力完成的美麗景象。
即使情狀狼狽,拉斯爾看起來也對這特殊的景致敬畏不已。
他們的到來顯然引起洞內居民的注意,不一會兒,幾個成年男女走了出來,一看見是他,大大的笑容立刻咧開,接著一群小毛頭尖叫著衝了出來——
「西海西海西海!」
「小子,你長壯了。」西海像舉啞鈴一樣的舉起其中一個,逗得他哈哈大笑。
年紀更小一點的似乎還不認識他,只是好奇害羞地跟在自己的哥哥姊姊後面偷看。西海一個一個的抱起來,神態像對待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樣。
穆拉圖已經被另一群小孩纏住,他自己也是個大孩子,兩方人馬馬上就打成一片。
幾個成年人圍了上來,用力拍西海的背,以勒國方言和他打招呼。
他們瞄瞄平藍,再轉回去對西海擠眉弄眼,再傻的人也知道他們應該在說什麼。
平藍連忙放開他的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希望自己不會看起來太狼狽。
「你怎麼能來看我們?今年終於假釋了嗎?」今年七十二歲的長老洛奇拍拍他肩膀。
「一言難盡。」西海回頭指了拉斯爾一下,「那個人,麻煩找個房間關起來,但不要對他無禮。」
洛奇點點頭,回頭吩咐兩聲,馬上有人來帶走拉斯爾。
幾個中年女人團團圍上來,開始噓寒問暖,一聽西海說他們都還沒吃飯,母性大爆發,馬上趕往廚房張羅去了。
「來吧。」西海回頭對她伸出手。
平藍在眾人笑吟吟的目光下,雙頰通紅地將手遞進他長著繭的掌心。
他的這個動作有某種宣告的意味,眾人馬上心領神會。
最後,平藍好奇的天性蓋過困窘。「這裡是什麼地方?」
「以前革命時期這裡是我們的總部,我算是在這裡長大的。」西海隨意地道。
原來如此。
環繞著山壁共有四層樓,每層樓都有許多小房間,不過許多房間看來是空的,可以想見,以前全住滿的盛況。
「既然已經革命成功了,這些人為什麼不搬出去呢?」山洞雖美,環境還是算簡陋,和現代化的水利設備不能比。
「大部分的人都搬走了,但有許多人在革命中失去了自己的親人,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所以選擇繼續住在這裡,彼此有個照應。」西海的眼眸中有深遠的懷想。「現在已經不像革命時期有安全上的顧慮,所以他們要出外採買很方便,最近的城鎮就在一個小時車程以外。基頓將軍為了讓他們能安靜地住在這裡,不被打擾,派人在附近駐哨;平時也有老師來幫國小年紀的孩子們上課,年紀大一點的才每天進城上學,所以大家的生活基本上跟以前沒有大大的改變。」
「哦!」她恍然點頭。「你以前很常回來嗎?」
「這裡離首都遠了點,以前機場還沒有蓋好,我只回來過三、四趟而已,一些比較小的孩子都不認得我了。」西海輕拉她的頭髮。「明天我再帶妳四處逛逛。」
「好啊!」平藍眼睛一亮。有得看有得玩是她最喜歡的事了。
一位婦人走了出來,用方言向西海喊了一聲,西海先笑著過去抱了她一下,才轉頭對平藍道:「走吧!弗莉莎做的鷹嘴豆泥和麵餅是天下一絕,妳一定要嘗嘗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