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堆混亂裡,唯一能讓他感到安定的人,只有菲雨。
或許因為她一開始就是個外來者,所以在她身上的任何改變都讓他更容易接受。
他是從「習慣菲雨」而去習慣自己的新生活。
他曾經很努力在適應一切,甚至跑去泡夜店,跑舞會,打球玩樂,讓所有「大人」也都以為他適應得很好,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半夜輪到以前值哨的時間,他依然會習慣性醒來,然後瞪著潔白的天花板發呆,直到站哨的時間結束為止。
戰爭結束了。他心裡的戰爭卻一直在持續。
他把自己弄得一團糟,最後甚至搞到了牢裡。
直到進入拓荒隊,他才真正感覺自己又回到熟悉的地方。
這片廣闊的天地,才是他的世界;他的血管裡,流的是風沙與大漠的血。
「我和朋友在東漠搞了點事業,接下來應該會再回來吧!」
「你還要再回來?留在首都不是更有發展嗎?」他父親是前總統,叔叔伯伯是一堆政要,隨便哪個人都能幫他找個錢多事少離家近的涼差,他竟然還要回東漠?
西海挑了下嘴角,不過無意再多說。
「西海西海西海,你要去東漠的話,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旁邊那個愍個兒不甘寂寞了。
「你這個只會吃飯不會做事的人,跟著我能幫上什麼忙?」西海啼笑皆非地逗弄他。
穆拉圖抓耳撓腮,想了好一陣子終於有結論了。
「我會點名。每天晚上會關所有的燈。而且我會分菜,分得每一份都剛剛好,不會有特別多或特別少的。」都是他當獄政時幹的活兒。
西海搖頭低笑。「你要跟來就跟來吧,到時候不要抱怨就好。」
吉普車走過的路面開始出現柏油,表示埃拉卡接近了。
「我們今天晚上住在埃拉卡,差不多明天傍晚就能抵達首都了。」拉斯爾愉快地道。
西海必須在首都監獄等待一個星期後的聽證會。把犯人送到之後,他的責任就算了了。
吉普車駛入鎮緣,埃拉卡一位長老家經營的民宿就在眼前。拉斯爾停好車,先把他的手銬扣上,三個人下了車。
「咦?看來埃拉卡今天有旅團。」拉斯爾好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團忙亂。
一輛車身印有「烽火基金會東部分會」的卡車停在大門旁,車上還有一堆未卸下來的行李。好幾個黑髮黑眼的東方人在民宿和卡車之間進進出出,場面看起來眼熟極了!
西海挑了下眉,心中一動。
在那堆混亂之中,一道靈巧的身影穿梭其間,吃力地把壓在行李上的箱子搬開,但是旁邊的袋子立刻滾進她推開的空位裡。她站直身體,用力撥一下劉海,光看肢體語言就能想像她現在吹鬍子瞪眼睛的模樣。
啊,他的小布娃娃。
然後,她不經意地轉頭,兩人的目光交融。
她的眼底含蘊著特殊的神彩,是屬於女人恆古不變的秘密。
他的唇輕佻了一下,一個很男性的微笑。
橙紅的一片是他們眼底被渲染的世界,夕陽固執地抓住這一刻不放。
「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去看看還有沒有空房。」
拉斯爾交代著,但西海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語。
頓了一頓,她慢慢地走過來,嘴角仍是那抹神秘幽遠的笑意。
「藍藍!」穆拉圖開心地叫。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她說話的對象是穆拉圖,眼神看的卻是他。
「我們要送西海回去,他要假釋了喔!然後我合約到期了,我不簽了,我要跟西海去東漠。」穆拉圖一古腦地說。
他要假釋了?平藍的聽覺只留停在這一句,心坪然而動。
每一年,都以為是最後一次相遇,命運卻讓他們一再重逢。這是怎樣的一種奇妙的感覺?
她的心跳突然變得好快好快。
到最後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和穆拉圖在閒扯什麼,那個可惡的男人,從頭到尾只是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直勾勾地盯著她。
終於,她必須直接和他說話了。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西海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平藍兩臂一伸,做出一副「歡迎欣賞」的手勢。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裡遠不如表面那樣鎮定。
西海勾勾手指,要她轉一圈。
她也不客氣,傚法模特兒走台步優雅地轉了一圈。
「嗯……小女孩長大了!」
那綿長的鼻音,讓她的背心浮過一串興奮的顫抖,任何女人都抗拒不了這樣的勾誘。
「那當然,姑娘可是經歷過兩年的社會經驗,跟那個大學剛畢業的丫頭不一樣了。」她傲慢地盤起手,即使在這種時刻,還是不讓他佔上風。
「變淑女的布娃娃,還是布娃娃嗎?」
他傾身上前,純粹男性而好聞的味道撲鼻而來,平藍的心完全失速。唯一讓她感到滿意的是,她知道他也不像外表那樣寫意。
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翕張的鼻翼,變成深黑色的眼眸,在在說明他不是那樣無動於衷。
這男人有一種隱形的自制力,幾乎像軍人一樣,有時候會讓人不由得生氣,尤其在她自己已經動情的時刻。但,現在有許多比生氣更深的感情在醞釀。
「芭比娃娃也是娃娃的一種啊,它可是又成熟又性感的。」她對他皺皺鼻子。「你這人真是陰魂不散,到哪裡都會看到你。」
「命吧。」
她命中注定離不開他。
所以,他決定了。
他不會再讓她逃走了。
他驟然綻放的笑容,有一種很純粹的野蠻感,卻不讓她害怕,而是……興奮。她下意識退後一步,覺得自己的心跳再快下去就要爆炸了。
西海閃電出手,將她拉近。他腕問的手銬讓他無法在第一時間將她擁入懷中,但這沒有任何差別,他們兩人都感覺她彷彿在他懷中一樣。
「真是不聽話的小女孩。」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鼻尖。
她先是不解,隨即想到去年分別時,兩人最後的一次對話。
妳走吧,不要再回來了。他說。
但是她還是回來了。
而且,她無法大聲宣稱,她不是為了他而回來的,因為,她確實是!
她的心亂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從來沒有這樣盲目地為一個男人墜跌過,而她甚至不認識他。
她不知道他的全名,他住在哪裡,家裡有什麼人……老天!他不會已經結婚或訂婚了吧?聽說勒裡西斯有些男人還娶了不止一個老婆的。
一股焦慮感在她心頭升起,她必須找個角落靜下來,自己先沉澱一下!
「恭喜你快恢復自由了。」
她拍拍他的手,趁他不備之前脫開兩人的緊縛,快速跑進民宿。
對,很鴕鳥,她知道,不過現在也只剩下這一招了。
第七章
平藍一直睡得不好。
同房的護士小姐去別間房串門子了,順便留在那裡睡,她卻前所未有的希望對方還在這間房裡,這樣她的死對頭就能阻止她翻來覆去,強迫她入睡。
她真的沒有預期會再見到西海。
原本的劇本是——她來,她沒遇見,她回去,前幾年不斷相遇的輪迴打破,她死心,一切回歸正軌。
沒想到這個劇本就這樣被老天爺破壞了。就像一罐轉緊了的罐子又流出糖水一般,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把手挪開。
尤其,他即將假釋了!這次流出來的甚至不是糖水、而是香甜無比的蜂蜜。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要不顧一切地為一個男人留在異國。
她轉輾反側,直到終於感覺有一絲疲乏,矇矇矓矓地閉上眼睛……
一隻手覆在她唇上!
「喝……」她倒抽一口氣,猛然驚醒。
是他!
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在黑夜中凝視著她。她的手搭在他的腕上,碰上冷冰冰的金屬手銬。她的心臟並沒有因為認出來人而平穩下來,反而跳得越快越兇猛。
他……他想做什麼?
她雙頰腓紅,想問出來,可是覆在唇間的大掌不讓她開口。
「噓。」西海蹲在她床邊,在深夜裡只看得出高大強壯的剪影。
他寬得不可思議的肩膀,如野生動物般未馴的目光,看起來格外的清晰有力。
女性的本能對這些男性化的特質開始反應,她的喉間吞動了一下。
「唔……」
「別出聲。」他在她耳畔呢喃。
平藍點了點頭,他才把手移開。
她的氣息短促,「你跑來做什麼?」
突然,房尾的另一個黑影昭告著第二人的存在。
穆拉圖?他三更半夜把穆拉圖拉到她房間做什麼?
穆拉圖急急忙忙跑過來,蹲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在他臉上的,是不會讓人誤認的驚恐。
出事了!火光般的直覺劈進她的心頭。
所有小鹿亂撞、情思飄渺全部從她的腦袋裡蒸發!平藍立刻伸出手,穆拉圖如攀住扶木一樣的緊抓住她。
她翻開床單,兩腳碰觸到冰涼的地板,直覺一縮,還來不及問旁邊那個高大的男人究竟發生什麼事,他已經低聲囑咐,語氣裡有一抹罕見的嚴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