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閨房裡……」默默的垂下眼,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指尖嵌入掌心的痛意拉回了她的意識。
是呀!這世上,只能有一個騰玥格格,而她現在的身份便是騰玥格格!
「謝天謝地,格格病了好久,今兒個總算醒來了。」相較於她的恍惚,婢女卻歡天喜地直接把主子異常的行為,解釋為臥病太久造成的渾噩。
「我病多久了?」
婢女曲指算了算。「算一算,格格躺在榻上也快一個月了。這期間,貝勒爺同翔韞貝勒都來探過您呢!」
那又如何?聶雲棠不帶半點情緒地揚了揚唇,緩緩挪移著身子,半倚在床榻上。
在「倚青會」得到組織名冊落入騰鐸手中的消息、並將任務指派給她之後,她便喬裝成婢女、混進豫親王府,日夜監看、倣傚著騰玥格格的一舉一動。
算準了時機,她取了騰玥格格的命,取代了她活在世上的機會。
而必須盡快拿回騰鐸手中的組織名冊,則是她此次的任務。
正當她思緒正沉之際,婢女伸出了手,想探一探她的額。
「不要碰我!」出於自衛的直覺反應,聶雲棠忽地隔開對方的手。
婢女被她赫然一斥,驚訝地怔了怔,慌忙的神情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她服侍騰玥格格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性情溫和、從不擺架子的主子有如此強勢的一面。
聶雲棠心一凜,為出於自衛的直覺反應暗自懊惱。「我……」
她尚未開口,婢女便整個人抖成一團,匍匐於地。「奴婢……該、該……奴婢該死!」
這時晨雞初鳴,陽光緩緩穿透白霧,灑落了大把金光,落在「詠月苑」的雕花窗欞上。刺眼的陽光,喚醒聶雲棠的意識,啁啾的鳥鳴將她的神魂帶回「詠月苑」的床榻上。
糟糕!現下她是生在王府、嬌生慣養的騰玥格格,她實在不該有那樣的反應。
「我有點渴。」看著服侍她的婢女嚇得直打哆嗦,聶雲棠生硬地開口。
「奴婢幫格格倒茶。」婢女聞言,連忙起身倒茶。
瞧著婢女唯唯諾諾的背影,聶雲棠心裡其實有些過意不去。
她是個生在民間的漢人女子,對著豫親王府裡的規矩,可是一樣也沒法適應。
只是,再怎麼沒法適應,她還是得咬牙撐過。進豫親王府後,她的一舉一動,關係到整個組織的未來。
如今,既然已成為騰玥格格,得以在王府中自由活動,就得盡快把騰鐸手中的組織名單給弄到手。
接過婢女遞來的茶水,她潤了乾燥的唇,過份沉靜的臉龐正思忖著下一步的計畫。
婢女見她喝光水,立刻趨上前問道:「奴婢幫格格更衣、拭身,要不格格出了身汗,再受風寒可不好。」
畢竟是訓練有素的婢女,神魂歸位後,便也恢復了原有的機伶,以探問的語氣試探主子的想法。
「不用了。」她可以由裡到外把騰玥格格仿得透徹,偏偏內在的性子是難以轉變的,更別說要讓人服侍更衣。
婢女聞言,瞠著一雙受傷的眸子怔愣在原地瞅著她,顯然主子的拒絕讓她不知所措。「我餓了。」她軟了聲調,轉了話題。
婢女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一掃陰霾,興沖沖笑開了。「那奴婢讓廚子替格格備些膳食,再通知福晉格格醒了。」
瞧著她的模樣,聶雲棠的臉僵了僵。她強迫自己露出柔軟的神情。「那你先下去吧!」
「嗯!」見主子恢復往日的可人,婢女笑得燦爛地福身退下。
待她離去,聶雲棠鬆了口氣,她想,溫言笑語,是扮演騰玥格格的重點之一!
***
離開舖著錦繡的綢面炕床,聶雲棠起身下榻做了簡單的梳洗。
聶雲棠緩緩在梳妝台前坐下,看著銅鏡裡映出的臉龐,她自嘲地扯了扯唇。
莫怪那日騰玥格格乍見她時會露出萬分訝異的神情,連她此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也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十指輕輕壓著覆於原有五官上的人皮面具,她輕聲喃著。
即便心裡萬分不想承認她與騰玥、騰鐸兩兄妹相像的程度,但事實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面對,她與豫親王府的──
聶雲棠還來不及細思,一堆人突然擠進了騰玥格格的閨閣裡。
轉瞬間充斥著鬧哄哄的氛圍,讓她的頭痛了起來,悶悶地重新躺回榻上。
霍地,一股威嚴卻又帶著一絲慈祥的沉徐嗓音介入,讓寢房恢復原有的靜謐。「大夫到了嗎?先讓大夫瞧瞧格格的情況。」
「回福晉,大夫正趕來。」婢女福了福身應話。
老福晉微微頷首,朝寢屋打量了一番,才徐步朝聶雲棠走去。
聶雲棠看著老福晉穿著旗服的雍容身段,心口頓時湧上一股莫名的恨意。
見老福晉逐漸逼近,她五味雜陳地垂下頭,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人。
「怎麼了?玥兒才病了幾日,便不認得額娘了?」親蜜地挨坐在女兒的床榻邊,老福晉愛憐地拉著她的手,細細地打量她的臉龐。
女兒的臉色雖然蒼白,披垂於肩的一頭黑髮也有些凌亂,但精神看來不錯。老福晉露出微笑,稍稍安了心。
被老福晉軟嫩溫暖的掌一握,聶雲棠稍稍一怔,她竟憶起了另一雙粗糙卻溫暖的手……內心一陣揪痛,她漠然地掙脫對方的束縛。「額娘放心,我沒事。」
「玥兒……」老福晉被女兒疏離的怪異行徑給嚇住了,注視著她的目光很憂心。
別開臉閃躲老福晉的眼神,聶雲棠顰了顰眉嚅道:「額娘,女兒困了,想再睡一會兒。」聽她這麼說,老福晉詫異地看著她,遲疑了好半晌,才由震驚中恢復過來。「不舒服嗎?」
聶雲棠背對著老福晉,咬著唇默不作聲。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真正見著老福晉後,心裡的怨忿竟任性地掩沒了完成任務的使命感,那沉甸甸的恨意壓得她神魂無力。
就允她任性這一回吧!聶雲棠蜷縮著身子,背對著「騰玥格格」的額娘,在心底瘋狂吶喊著。
老福晉瞧著她這模樣,紅了眼圈,壓根兒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怎麼了。
自從丈夫過世後,兒子騰鐸統領軍事,終日忙碌甚少回府,兩母女守在偌大的豫親王府裡,話家常、做女紅,感情可是比一般母女更好。
而此刻來不及歡喜,女兒竟一聲不吭地蜷曲著身子背對她,這莫名的冷淡,頓時讓充滿憐愛之情的老福晉感受到濃重的沉寂。
「女兒只是困了。」聶雲棠的聲音由錦被中悶悶地傳來。
老福晉拿她沒轍,沉了片刻才語重心長地開口。「也罷,你先歇著,待大夫來了再喚你。」
聶雲棠一聽到「大夫」兩個字,便倏地翻起身,扯住老福晉的衣角。「額娘,我病好了,不見什麼鬼大夫!」
她是假病非真病,若讓大夫一眼識破她身強體壯、無病無痛,那她的戲可就甭唱了!老福晉不明究理地瞥了她一眼後,好半晌才柔聲勸道:「讓大夫瞧過,額娘才安心。」
聽著老福晉關切的語調,聶雲棠內心的那一股酸苦味兒莫名地翻騰了起來。
老福晉怔怔地看著女兒抿著唇、垂下眸,沒啥反應,暗歎了一聲,來到了臥房旁邊的小花廳裡坐下,擔憂的心緒不由得胡思亂想了起來。
女兒莫不是犯病的期間,讓什麼妖邪給迷了心竅,才會有如此反常的舉止?
第二章
傍晚,乍起的秋風讓空氣裡添了股寒意。
醒後的上午,聶雲棠是在一片嘈雜聲中度過。現下大半的人撤下,寢屋裡恢復原有的靜謐。
她半倚在床邊,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盤算著夜裡的行動。
或許思緒太沉,她根本沒發現婢女正端著方才煎好的藥朝她走近。
「格格讓奴婢伺候您喝藥。」見主子久久未搭腔,婢女小心翼翼又喚了聲。「格格……」
聶雲棠回過神迎向她那雙充滿關心的眸子,酌量了好一會兒才道:「成了,你把藥擱下,我自己會喝。」
「可、可是福晉和大夫都說,藥要趁熱喝。」婢女為難地嚅著,埋得低低的頭,幾乎要讓人聽不見她的聲音。
聶雲棠細細打量著婢女,知道她若不允,眼前這婢女怕是會杵在她面前,直到地老天荒。
她不再堅持,退了一步也下了但書。「喝完了就別再來吵我了。」
所幸大夫開給她的全是補氣養生、寧定心神的藥方,就算無病也強身。
婢女聞言,皺得像苦瓜般的臉在瞬間笑開。「奴婢絕不會叨擾格格休息!」語落,她趕緊伺候著主子將藥給喝下。
半盞茶後,婢女如她所願地退出寢屋,習武者的敏銳聽覺讓她捕捉到另一抹沉然的腳步聲──
腳步沉穩、節奏輕快,聶雲棠心中起了警覺,直接斷定這腳步並不屬於豫親王府任何一個人的。
「玥──」
就在來者腳步要逼近的那一瞬間,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拿起茶碗蓋子,猛地朝來者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