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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季潔

  聶雲棠順從地躺上榻,不斷在心裡幽幽自問,這樣的她能為他做什麼?

  暗暗將她鬱悶的模樣捺人心底,臨離開前翔韞問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噙著淚,愣了好一會兒,才捉起他的手,輕輕寫下「聶雲棠」三個字。

  「我記住了。」他俯身輕啄她的唇,靠在她耳邊低喃道:「你什麼都不用給我,只要給我幸福與快樂,就夠了。」

  心猛地一凜,她輕輕地閉上眼,因為翔韞一句話,淚水氾濫成災。

  ***

  養傷這段期間,甚少有人到「詠月苑」叨擾她,她無心細思其中的原因,倒是得了空悄悄走了一趟「汲心閣」。

  最後魏嵐心要她帶句話給騰鐸──魏嵐心問騰鐸,幾時要還她恩情?

  聶雲棠不解他們的恩怨,只知道是時候找騰鐸長談了。

  她一進書房,便見騰鐸埋在桌案前,整理喜宴名單。

  騰鐸一見到她有些詫異,瞬即便神色自若地問道:「身上的傷好了嗎?」

  她頷首,揀了張椅子坐下。「我想,要怎麼處置我,你心裡已經有數了,是不是?」

  擱下筆,騰鐸神色複雜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道:「同我說說你娘吧!」

  她不明就理地瞥了他一眼,眸底閃過一抹微乎其微的悲傷。「沒什麼好談的。」

  騰鐸望著眼前這一個無緣的妹妹,心裡掠過一抹憐憫。

  即便她的娘親終究沒有入府,他卻無法否認她與豫親王府斬不斷的血緣。

  「那你想同我說什麼?」

  「心姐問你,幾時要還她恩情?」

  騰鐸輕擰眉,忽地想起,當年到「汲心閣」接善若水回府時,魏嵐心那段充滿玄機的話。

  他眸光略沉地反問道:「汲心閣是倚青會的京城總部?」

  她怔了怔,定定地瞪著他沒回答。

  瞧著她戒備的神態,騰鐸眉眼微挑地又道:「怎麼個還法?」

  「把名冊還給我。」若不是中了他的埋伏,她早把名冊帶回覆命,現下也不致於把自己弄得一團亂。

  他不假思索地開口。「放心,只要『倚青會』不做出危害大清的事,我絕對不會把名冊交給朝廷。」

  「卑鄙!」

  騰鐸俊眉微挑,似笑非笑。「你這詞倒新鮮。」

  她斜著睨他一眼。「誰知道你會不會守信諾。」

  「彼此彼此。」騰鐸深深地瞅著她,不願多辯地開口道:「你懂我這一回讓步要背負多大的責任。」

  頓時兩人皆無語,沉韞的氣氛僅剩燭火燃熾的細微聲響。

  好半刻聶雲棠出聲打破了寧靜。「我問過會裡的人,他們說騰玥離開『倚青會』了。」

  未料到她會主動提及,騰鐸急忙地問道:「她上哪去了?」

  強烈的罪惡感襲來,她輕蹙著眉,臉色難看地說:「她在會裡的事我並不清楚。」

  騰鐸聞言心裡難免失落,騰玥不會武功,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流落在外,會不會被人欺負?

  一時間騰鐸極難掩飾憂心忡忡的感受。

  捕捉到騰鐸的擔心,她卻無法掩飾心裡淡淡的怨懟與嘲諷。

  畢竟血濃於水,騰玥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吶!

  她仰首,痛苦地闔上雙眸,一時間,心頭泛起濃濃的倦意。「你放心吧!騰玥福大命大,我相信她不會有事的。」

  她終於明白,心裡那一柄名為仇恨的劍,在她一再心軟的同時,已無法刺傷敵人,反而將自己刺得遍體鱗傷。

  「謝謝。」騰鐸這五味雜陳的一句謝吐出口,竟讓人感到萬分惆悵。

  即使看不見這命運的轉輪,但終究是把他們這一掛人牽扯成網,並不是逃避便能看清命運的軌跡。

  眼前這個妹妹,讓他頭一次痛恨起阿瑪的不專。

  「你不用擔心,我會退出組織、會離開翔韞。」誤解騰鐸沉思的神情,她神情悵然地望著騰鐸說。

  他訝然瞥了她一眼。「為什麼?」

  她只覺得心裡直髮苦,澀得想要掉眼淚。

  聶雲棠咬著唇,想一笑置之地說出灑脫的話,偏偏自嘲的笑容擠不出來,開口的語調反而破碎得緊。「他不夠清醒。」

  騰鐸垂眼思索了一會子,睇了她一眼。「他只要你。」

  她深吸了口氣,以著刻薄冷淡的語調,切斷那不該屬於她的親情與愛情。「我不奢求不屬於我的……大哥別了!」

  語落,她意味深長地再看了他一眼,靜靜轉身離開。

  那一句幾乎要揉進冷風裡的「大哥別了!」揉著她臉上痛楚的情緒,讓騰鐸心中一痛。「等等!」

  他追出門,無奈,頃刻間漫落風雪掩去他不忍的柔軟語調,而聶雲棠失魂似的孤寂身影已消失在飛雪飄揚當中。

  ***

  當翔韞得到聶雲棠離開王府的消息,慌忙地失去了往日清雅如風的溫文氣度。

  在幾日苦尋不到的情況下,翔韞終在騰鐸的指點下,直奔「汲心閣」。

  一早風雪下得急促,暗無天色的陰闐讓街上幾家鋪子拉上了門,擺明了不做生意。

  難得覷得一日空,魏嵐心卻得不了閒,大清早便披著暖裘,拯救自家幾乎要被敲破的大門。

  她應聲打開門,眼底映入翔韞被雪淋得一身濕的狼狽相,不由得打起了傘欺向前道。「貝勒爺,今兒個天候差得很,鋪子不做生意。」

  翔韞佇立鋪子前,置若罔聞。「我要找棠兒。」

  她怔了會,半晌才淡然一笑地打起迷糊仗。「貝勒爺,您真愛說笑,我這兒只賣書,不賣糖……」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他不為所動,固執的表情,表明了不輕易讓步的堅決。

  魏嵐心翻了翻眼,瞧著他眉上、發上凍了層薄霜,哀聲歎氣地道:「爺兒呀!您是存心跟我這寡婦的小書鋪過不去是不?您要有個閃失,我可賠不起吶!」

  天可憐見,她可是受人之托才耐起性子扮黑臉。

  「見不到棠兒,我就站在這裡不走,若我真凍死了,就用你鋪子裡的書來祭我。」翔韞杵在「汲心閣」簷前,頎長的身形站得可比鋪子旁的樟樹還挺。

  他那堅決的神情透露著──「沒得商量」四個字。

  魏嵐心驚駭莫名地看著他,這該死的文書生竟然威脅她?若換做她以往火爆的性子,她可是會操起掃帚,先打斷他的狗腿再說。

  只是……她畢竟上了年紀,再加上為了組織,幾年磨練下,性子已圓融內斂了許多。

  「呸、呸,貝勒爺可別下套兒讓我這寡婦背上謀殺的罪名吶!」魏嵐心忙不迭地開口。

  他頗具雅量地開口。「放心,我不會牽連你。」

  頓時凜冷的空氣裡流動著不尋常的氣息。

  魏嵐心沒轍地歎了口氣,她該感謝他的海量嗎?

  「總之見不到棠兒,我不會走。」寒風陣陣凜冽入骨,天凍得極,此刻他的嗓音已有此一啞。

  唉!真不明白她的小書鋪怎麼盡同這些王公子弟犯沖,先是騰鐸為了尋善若水半夜來敲她家大門,現下又來了尊貝勒爺,固執地硬要向她討棠兒。

  改明兒個她得請老太爺差個人來鋪子裡堪輿風水吶!

  「要不先進來煨暖吧!」結束一腦子的想法,她於心不忍地道。

  「沒用的,我被個笨女人傷了心,就算現在丟進火盆子裡,也溫暖不了已凝結成霜的心。」

  魏嵐心倒抽一口氣,根本無計可施,直接伏地投降。

  始終躲在門後的聶雲棠咬著唇,雙眸冒出又氣又急的激動水光。

  這死腦筋的笨蛋!他何必如此執迷不悟呢?

  終於管不住心頭為他沸騰的心疼,她衝出書鋪外,毫不猶豫地甩了他一巴掌。「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清醒吶?!」

  沒料到她會突然衝出來,翔韞一個閃神,頎長的身軀被她突來的力道擊倒。

  「小心!」深怕他跌得狗吃屎,她一心護他地拉住他的手,與他一同跌進濕濘的雪地裡。

  魏嵐心倒抽一口涼氣,馬上退至門後,留給兩人一個私密的空間。

  而另一頭,那一對滾抱在一起的璧人可渾然不覺場合有什麼不對,眼底專注得唯剩對方。

  翔韞率先打破沉默,撫著她的臉,急急地問:「棠兒,你沒事吧!」

  「你一定要這麼折磨我嗎?」他掌上的冰冷,偎得她心碎,氣呼呼招呼上他胸前的軟拳,卻無法阻止眼角的濕潤迅速滲出。

  「別哭、別哭!我的親親好棠兒!你別哭呀!」翔韞失魂似地瞅著她久違的心愛人兒,不斷為她揩著淚。

  「我都不要你了,你為什麼還要來?站在雪地那麼久,真準備凍死嗎?」她貼在他的胸口,洩怨似的淚水將他襲捲。

  他努力地壓下受傷的情緒,心裡也不好受地委屈咕噥著。「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若不是謹守「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原則,他也想跟著她一起哭個痛快哩!

  「要你、要你做什麼?你手不能挑、肩不能提,難道要我養你嗎?」

  一離開他,她整顆心也絕望地墜入無止盡的茫然當中,每天看著迷濛、幽靜的雪,她整個人就快瘋了。

  而他向來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特質……擺明了掐住她的死穴,使出了卑鄙、下流的苦肉計,讓她不得不為他心疼,繼而棄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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