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低頭不語。
「我想知道我可以跟別人睡嗎?」
她旺住了。
他又問道:「我想知道我可以跟別人交往嗎?和別人結婚、跟別人白頭偕老,徐明靜你告訴我可不可以。」
一想到他跟別人……她震驚著,一陣苦澀。
「如果你說不行,我就等,我會等到你走出過去,決定接受我。」
徐明靜握拳握得死緊,強烈的恐懼襲來,她抿緊嘴,更說不出話。
我們結婚好嗎?答應我,一輩子愛我,永遠愛我。
曾經,同樣也是在午夜時分,同一盞路燈映照下,施振宇也是站在這裡求婚,跪在這地上,獻上戒指和鮮花。
那鑽戒在燈下閃亮她的眼瞳,當時她是怎麼做的?雀躍地歡呼,奔上前抱住他,嚷嚷著「我願意、我願意」。
她多傻,渾不知自己的能耐,更不瞭解他媽媽的個性。
最終她怯步了,推翻承諾,釀成悲劇。
曾經純真,信自己無所不能,才會輕易將承諾說出口,現在……心裡有股衝動想要,嘴巴反而閉得更緊。
遲遲等不到回答,崔勝威急了。「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看著我?就那麼不屑面對我?」
徐明靜抬起臉看著他,回答。「可以,你可以跟別人睡、跟別人交往、跟別人結婚、跟別人組織家庭過幸福生活。」
「你沒關係?」
「沒關係。」
「就算以後再也見不到我,你無所謂?」
「我無所謂。」
他怒得踹牆,她駭住了。
「好、好。」他深呼吸,來回走動,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最後,他止步,朝她伸出手,衝著她困惑的目光說:「握手吧,慶祝我解脫,你也如願清靜了,以後再也不用被我煩。如果這是你真心要的,來,握手,祝我們再也不見——」
凝視他炯亮的眼,她遲疑著。而他,多麼多麼希望她反悔、多想證明自己在她心中還是佔有那麼點份量。
但她卻是握住他的手——
「掰。」徐明靜硬是擠出笑容說。
他握緊她的手,緊到她的手都疼了。
看著徐明靜,崔勝威感到心灰意冷。曾經,高金霞羞辱他時,她握住他的手站在他身前,當時他多麼感動,連父母都不曾在危難時為他挺身而出。
這一感動,他就淪陷下去了,像發瘋了般愛慕她。現在,她又握住他的手,但這次他彷彿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胸腔尖銳痛起。
他們用力交握,然後他鬆手,轉身離開,頭也不回地走向他的未來。
沒關係的,崔勝威。
他對自己說,掏出Pick項鏈隨手扔在路旁,目色陰鬱。
這沒什麼,多少苦難我都挺過來了,不過就一個女人,不過就是幾億人口中如螞蟻般平凡的人,我不稀罕。
徐明靜看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轉身回地下室。
「喵嗚——」老貓喊住她。
她回過身,看它從車底竄出,步伐蹣跚,雖然很沒精神,但仍努力地向她走來,再次試圖要親近她。
她躲開。「不准來——」
它仍慢慢走近。
她只好回地下室拿罐頭出來喂,它低頭舔了幾口就不吃了。抬頭望向她,哀怨地喵了喵,彷彿怨她冷漠。
「不要浪費,都開給你吃了,吃光嘛。」
它低頭又吃了幾口,索性趴下,懶洋洋地往旁邊倒。
月光拉長它的影子,飛蛾盤桓燈下,徐明靜倚門歎息,盯視黑巷,巷邊汽機車擠在一起,像無主孤魂。目光再拉遠些,那兒就是社區公園,群樹在夜裡站著。抬頭望,一輪明月皎白清美,但太遙遠。
站在這裡,她感覺自己跟這世界如隔兩端。
樂團沒了,崔勝威也走了,鬧攘了一陣終於都清靜了。像這樣一個人走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模樣?
沒有了樂團,不用再負擔多佘的開銷,只要經營音樂工作室。就算崔勝威的吉他課結束,她每個禮拜還有三組學生,外聘的老師都教學穩定,工讀生費用也低,扣除房租,應該還能繼續撐。
然後呢?
沒有愛、沒有伴、沒有夢想,然後呢?
就這麼守著振宇哥的地方到天荒地老,她真的甘願嗎?這樣真的就能彌補對振宇哥的歉疚?
既然如此,為什麼她心裡還是不踏實、不安穩?為什麼她還站在這兒不回去?崔勝威……真的走了。
意識到這點,心裡小小地慌起來。
回到屋裡,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起初只是腦子鈍,隨即卻越來越慌,她以為自己整晚都會對樂團解散的事很沮喪,沒想到崔勝威這一鬧,她的午夜場全讓他領銜主演了。
這段日子關於他的種種畫面不斷吞噬著她。
說不定……他又會發什麼槁笑訊息講和?她一直拿出手機,檢查看看有沒有訊息,可沈寂的手機畫面只有時間一分一秒改變著,認真注視就會發現時間走得很慢,提醒她往後這漫長歲月就這樣無聊到死,就這樣守著地下室、守著這些到老。她很慌,但不知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清晨四點,她去跑步,跑到筋疲力竭,回來躺上床卻還是睡不著,崔勝威還在腦海裡囂張。
早上九點,有人按門鈴。
是他嗎?徐明靜衝去開門。
來人是陳安古。「我帶早餐來給你。」
「我沒胃口。」
「你是不是都沒睡?黑眼圈真嚴重。我就知道,『九玖』解散讓你傷心了。」
徐明靜心虛,移開視線,望著陳安古買來的鹹粥,她舀了一口吃下,不好吃。
第15章(2)
電視上的晨間新聞播放著各地事件,她腦袋也有自己的新聞畫面。她往右方看,崔勝威坐在那裡,用右手支著下頷,左手俐落地幫她添粥、挾菜,遞來碗筷,放在她面前。
那時的粥很美味。
接著崔勝威消失,右方只有舊沙發及牆壁上貼著的披頭四海報。
她又往前看,眼前不是電視,是他。他端來一個托盤,上頭有他煎的蛋卷、切片的蘋果,以及甜潤的草莓,他笑容明朗,舉起香檳說道:「來喝吧!」
……我很想你。
「快吃啊,怎麼一口都沒動?」陳安古納悶。
「有點反胃。」徐明靜放下筷子。
「是不是胃痛?我帶你去看醫生。」
「沒關係,休息一下就好。」
「是因為壓力吧?唉,昨天張娜英講得太過分了,你忘了吧,我們知道你盡力了——」
徐明靜沒注意陳安古說了些什麼,腦袋裡只有崔勝威冒雨買來蘇打餅乾的身影。
她沒給過他好臉色,連最後都讓他那樣傷心。
真討厭,她就是恨這個——跟別人有交集,又一次經歷這種折磨人的時刻。避不了的生離死別教曾經共處的畫面都變針床,逼你睡在上頭。
她心煩意亂,快提不住了。
陳安古忽然握住她的手。「明靜,我決定去美國念音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過去?」
她立刻搖頭,發現自己拒絕陳安古是如此不費力,沒有一絲掙扎。
「那好吧,」陳安古歎息。「只是我有點擔心你,除了我,你幾乎沒什麼朋友,不對,都忘了你還有個熱烈的追求者——」
熱烈的追求者?徐明靜苦笑,早就被她用冷水潑走。
「如果崔勝威繼續糾纏下去,你會接受他嗎?」他離開前最在意的就是這個。「我不認為……我有資格愛誰。」
「原來你喜歡他。」陳安古臉一沈。
徐明靜震住。
「我還以為你會說的是『不會』兩個字。」
我沒有資格愛誰?聽起來像是已經愛了但自卑感作祟,不敢接受對方。意識到這個,陳安古心痛,表情凝重,但更教他痛苦的是徐明靜應該要否認,要像以前那樣表達不屑,但她只是緊抿著嘴,淡淡撇開臉。
徐明靜知道這次自己沒辦法若無其事地嘲諷愛情,也沒辦法從容地鄙視愛情。這次被那人泮倒了,她拒絕了卻懊悔,她難受又傷心,沒力氣再假裝什麼,也沒能照顧到陳安古的情緒,更傻到不知道自己的表現看在他眼中有多刺眼。
「所以呢?真的喜歡他?也對,那個人條件很好,恆星飯店總裁嘛。」陳安古知道自己不該小心眼,但苦戀多年一下就輸了實在是忍不住要酸啊。
徐明靜歎氣,好累,為什麼做人要不斷向別人解釋自己?為什麼不能讓她放心地沉默著?為什麼不管怎樣做都有人講話?
「你回去吧,我要去睡一會兒。」說完她起身。
「對不起,」陳安古抓住她的手,後悔自己失言。「你身體不舒服我還亂講話——」
看他內疚的模樣,徐明靜彷彿看見自己。她蹲下來,望著陳安古。「沒關係,我沒事。一直以來你對我好,我都清楚。出國後要是缺什麼,寫信跟我講,我寄給你——」
「會跟我保持聯絡?」
「當然。」
「其實我一直對你——」
「那麼我去休息了,再三小時就要營業了,我都沒睡呢。」她逃避他的告白,回房再次檢查手機。
沒有訊息。
打開LINE,對著崔勝威的帳號發呆,忽然想起明天就是星期四,雖然吉他課結束了,但他會不會給她驚喜又突然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