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荷接過馬伕備好的快馬,一躍而上馬背,快步朝梅非凡的方向前進——
不,東方荷不會這樣對他的!
夏侯昌緊握著窗欞,瞪著皇城外的東吉門邊廣場裡的擁擠人潮開始因為梅非凡的到來而讓出一條路。
他緊盯著靠在梅非凡身邊的東方荷,牙根因為過分用力而隱隱發痛著。
稍早之前,他抵達了這座位於京城最高的「東方酒樓」裡的塔頂廂房時,軒轅嘯已經坐在那裡喝完了一罈酒,並監看著皇城的動靜。
皇城周邊原不該有這種能俯瞰皇城內部的私人高樓,可夏侯昌送了錢給辛漸,並讓酒樓一半收益全歸辛漸,哪還有什麼蓋不成的樓。
然而,就在方才兩兄弟說話的當下,他們看見皇城裡開始撤軍,知道羅艷和辛漸是打算不顧人民死活放棄京城,逃往東南州郡了。
一會兒之後,管事便前來稟告有名自稱「鳳女」羅盈的人正朝著廣場前進,而東方荷正陪在她的身邊。
東方荷還能陪在誰身邊?
梅非凡就是鳳女!
軒轅嘯聞言後,憤而離開要去找梅非凡算帳,而他則命令管事盡快將東方荷帶到這裡。
「為何要讓我恨你?我以為你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夏侯昌瞪著窗外人群,從齒縫裡迸出話來。
東方荷知情他的一切,更知道他恨鳳女羅盈入骨,可她居然沒告訴他梅非凡就是前任鳳女!他要她當著他的面,把話說清楚!
「來人!還沒把東方荷帶來嗎?再去催!」
夏侯昌轉身大吼一聲,胸腹間卻不期然襲上一陣絞痛,痛到他抓住胸前衣襟,弓起身子,面貌猙獰地粗喘著氣。
冷汗從他的額間汩汩地流出,瘦削的臉已毫無血色。
血毒發作了!
他抓起黑絲手絹摀住唇間嘔出的鮮血,虛弱地倚著窗台,看向窗外紛擾的一切。
「可笑啊。」夏侯昌冷笑地說道,雙膝一軟,緩緩地沿著牆壁滑落在地……
什麼都算計到了,就是沒算計到人命最無常,一記毒刀就能壞了所有美夢。原以為可以和東方荷攜手到老的,沒想到他和她的一輩子,竟然這麼短。更沒想到她此時心心唸唸記掛的人,竟然不是他。
要他如何能甘心死去?夏侯昌嚥下一口又將嘔出口的鮮血,努力在那種像是有人拿著匕首在捅割五臟六腑的痛楚裡清醒著。
「主人,東方姑娘到了。」門外管事稟報著。
她終於來了。
「讓她進來。」夏侯昌勾唇一笑,鮮血流出唇邊,也不伸手去擦,只是定定地盯著門口。
「你為何叫人擄我……」東方荷推開門,一看到他口嘔鮮血地躺在地上,她立刻飛撲到他的身邊。
「來人!快去叫上官大夫過來!」東方荷大叫著把他抱入懷裡,小臉毫無血色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眼底瞳孔裡倒映的自己,撫著她焦急臉龐。
「怎麼會這樣!」她用雙手捧著他的臉龐,努力地溫熱他冷到讓她不住打哆嗦的皮膚。
「你好溫暖。」夏侯昌把臉偎在她的掌間,隨話而出的,還有另一口鮮血。
「你別說話。」東方荷急得淚水拚命往下滑,不住地以顫抖的手擦去他唇邊的血跡。
「梅非凡和我,誰重要?」他抓著她的手問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問這種傻話!」東方荷緊緊地擁著他,就怕他的生命就此消失。「你!當然是你!」
夏侯昌滿意勾起唇角,頭一別,昏死了過去。
第10章(1)
東方荷坐在「東方酒樓」的頂樓廂房裡,拿浸濕的手絹搗在夏侯昌發燙的額頭上。
「他已經昏迷一個時辰了。」她焦急地看向上官大夫。
「應當很快就會醒來了。」上官大夫頭也不抬地繼續書寫著關於血毒的記錄。
可醒來之後呢?
她擰著眉看著夏侯昌毫無血色的臉龐,不能相信為什麼上天要這樣待他。只要他能活著,就算他必須左擁右抱,她也無所謂,只要他能活著啊!在她的心裡,他是強者,沒什麼他不能解決的問題,她從沒想過他會這麼早離開……
「你剛才說血毒無藥可解?」東方荷低語道。
「是,而且你已經問第三次了。」上官大夫不耐煩地說道。
「怎麼可能沒有解藥可解?」她握緊拳頭,指尖已經刺入了掌心裡,留下深深印記。
「血毒厲害之處在於一旦中毒,毒便會隨著血液流遍全身,除非把全身的血都換掉才可能救活他。不過,通常在血還未換掉之前,毒就已經先侵入五臟六腑了。」銀髮童顏,讓人不知歲數的上官大夫決定大發慈悲地再說一次,因為東方荷的臉色像鬼,顯然沒把他之前的話聽進去。
「真的沒有其他法子嗎?」她握著夏侯昌的手,心疼地說道。
「你找法師來超度他比較快,這不是我能力範圍能做到的事,我也不想他死啊。他一死,哪來人拿銀子讓我研究毒物和藥物。」上官大夫一聳肩,繼續寫也繼續說:「總之,他的毒蔓延的比想像中快。這些時日,要記得多做些清熱的食物,讓他多吃點,人有元氣,可以撐久一點。」
「多謝大夫。」她木然地說道。
「謝什麼,我才該謝他。收他那麼多銀子,才治他一個人,應該的。」上官大夫寫完一頁,待得墨干後便一躍而起。「他這血毒有點意思,我還在找法子。他若活得久一點,也許我能找到法子治他,皆大歡喜。」
「多謝大夫。」東方荷喚來管家送了上官大夫。
上官大夫離開後,東方荷低頭凝視著夏侯昌,並再次為他拭去額上的汗。
他此時全身都是燙的。大夫說,這是毒氣已由虛冷轉為實熱的情況,若是體內火氣不能抑制,再度轉為虛冷,便是體內的真火已經燒盡,就要等著辦後事了。
東方荷用力咬住唇,不許自己哭出聲來,就怕會吵到他。
她這輩子從沒怨過命運,但如今她看著他因為高燒而嫣紅的唇,她真想知道為什麼事情會演變至此。她知道這可以解釋為他咎由自取,可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被滅了門,又被當成藥人虐待得半死,他能怎麼想?連她都替他恨了啊!熱淚奪眶而出,啪地滴在他臉頰上。
他的長睫微微掀動,她胸口一窒,連忙擦去眼淚,捧著他的臉龐,眼巴巴地望著他。
夏侯昌揚起眉,眼神漸漸清醒。
看到她眼裡忍不住的痛時,他將臉龐挨近她冰涼的掌心。
「你都知道了。」他啞聲說道。
「嗯。」她不敢多說此事,只怕一開口會泣不成聲,只能點頭,靜靜地扶起他坐起身。
她轉身在茶几上,拿過一碗百合蓮子。「冰櫃裡還養著冰,正好拿來冰鎮著,我餵你。」
夏侯昌看著她發紅眼眶,喝了幾口,待得喉頭的灼熱感頓時消退後,他便搖頭不欲再喝。
「多喝一點吧。」她說。
他望著她乞求的雙眸,勉強又吞下兩口。
她放下湯碗,替他拭了下唇,撫著他的臉輕聲說道:「我去拿藥。」
他扣住她手腕,不讓她走。她望著雛眉抿唇、有幾分孩子任性模樣的他。她知道他因為曾為藥人,對湯藥總是敬謝不敏,但怎能不喝呢。
「我餵你,才一小碗。」她哄著他。
「我不喝藥。」
東方荷的眼淚啪地一聲掉了下來。「你就知道欺負我。」她的淚水決堤一樣地落了下來,坐在榻邊,哭了個淒淒慘慘。
夏侯昌從沒見過她這種可憐兮兮模樣,當下愣住,不知做何反應。
「還說你再也不會騙我了,卻又瞞著我血毒的事,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卻連藥都不肯吃……」她的淚水隨著話愈流愈多,伸手想打他,卻又想起他如今身體狀況,只能瞪他一眼,讓眼淚啪啪啪地崩然落下。
夏侯昌將她拉到身前,心疼地用唇撫去她的淚水。「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想你擔心,捨不得你難過,才又騙了你。」他啞聲說道。
「本來就都是你的錯……」她的淚水一時停不下來,索性把臉埋入他的頸間,放肆地大哭了一場。
他懂得她此時心情,就只是緊緊地攬著她不放。
兩人抱得那麼緊,肌膚都沁出了汗,可他們都不願鬆手,畢竟沒人知道能夠這樣擁抱的時間還有多久。
待到她慢慢平穩了氣息,他拿過手絹替她拭著臉上淚水,她才又開口問道:「你喝藥嗎?」
「喝,一百碗我都吃。」他歎了口氣說道。
她這才破涕為笑地緩緩坐起身,見他黑色錦裳被她揉得亂七八糟,輕聲問道:「要替你更衣嗎?」
「你便是吐了我一身,我都不嫌。」他說。
東方荷知道他在乎她,可心裡仍是痛。「你是不嫌,你只是瞞著我。」
「你就沒事瞞我嗎?」夏侯昌定定看著她,臉色因為想到梅非凡一事而變得陰沉不已。
「喝完藥再說吧。」她心虛地咬了下唇,連忙起身從外頭小廳裡取藥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