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老夫人出身名門,嫁進牟家,丈夫只有一個妾室,而且還生完庶子就嚥氣了。牟家掛著伯爵的爵位,即便長子長媳和老爺子都去世得早,至少還有二兒子在皇宮做侍衛統領,整個京都都不曾有人高聲同她說過話。
不想今日卻被一個鄉下老婦如此折損顏面,她再如何和氣也是惱了,高聲質問道:「吳婆婆可是覺得聘金少了,那你只管開口就是。我們牟家有伯爵爵位,我那二兒也有三品官銜在身,納了蘇姑娘為妾,絕對不會委屈她,你到底還有何不滿之處?」
吳婆婆聞言,顧不得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冷冷扔下一句,「老夫人先前還說蘇丫頭乖巧,恨不得當了自家女兒。天下哪有母親願意把女兒賣給人家做妾,即便那人家高門顯貴,但我們高攀不起,告辭!」
說著話,她再也沒停下腳步,扯了蘇圓就走得沒了影子。
原本等在二門外的車伕,一見兩人出來就跳下車轅想要上前相迎,但轉眼瞧著沒有主人跟隨又有些驚疑,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吳婆婆已帶著蘇圓出了大門,三拐兩拐的到了正街上。
蘇圓走得急了有些喘,於是扶了吳婆婆坐在街邊的青石上小歇,低聲哄勸道:「婆婆,您走得這麼急做什麼?」
「不走,難道你想留在牟家做妾啊?」吳婆婆瞪了眼睛,心裡很是惱怒。即便牟家人待她們客套有禮,實際骨子裡還是傲慢至極。
論親避開子女,這道理即便再窮苦愚魯的人家都清楚,牟家卻當著蘇圓的面提出納妾,歸根究柢就是沒把她們看在眼裡,以為只要一提出來,她就立刻歡歡喜喜把姑娘留下了,實在是可惡。
蘇圓不是很懂這時空的規矩,畢竟在現代男女當面喝茶相親討論各自財產都是常事,牟老夫人這般舉動在她看來也不算出格,但眼見吳婆婆氣惱,她還是忍不住心暖,吳婆婆是真心疼愛她,才不忍心她受一點委屈呢。
「婆婆說的哪裡話,我才不想給人家做妾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去讓人家欺負幹麼。人家吃飯我看著,人家睡覺我打扇,人家坐著我站著,那怎麼成?我可懶著呢,怎麼會做那樣的傻事。」
吳婆婆本以為蘇圓會說些一生一世一雙人之類的話,畢竟年輕姑娘家誰對未來夫婿沒有一些美好的想像,沒想到居然聽了滿耳朵的吃喝偷懶,她真是惱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狠狠戳了蘇圓的腦門一記,「你這丫頭啊,真是……」
「嘿嘿,」蘇圓傻笑,繼續撒嬌,「我有婆婆就夠了,今日好不容易進城,婆婆帶我看看熱鬧,好不好?」
「家裡很多活計呢,天氣好還要上山一趟,你整日就想著玩。」吳婆婆瞪眼,嘴上說得兇惡,但起身之後卻牽著蘇圓上了街,「去肉鋪買塊肉,家裡也沒油燉菜了。」
「哎呀,婆婆最好了!」蘇圓歡喜的眉開眼笑,抱了吳婆婆的胳膊雀躍前行,惹得路人側目,自然免不得又被吳婆婆數落了幾句。
牟家大宅裡,牟奕準備好了謝禮,待回到花廳卻不見吳婆婆和蘇圓,於是問道:「母親,可是坤哥兒那裡有何不妥?吳婆婆祖孫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喜,端著茶水沒有說話,倒是老嬤嬤替主子抱起了不平。
「二爺,您有所不知,那鄉下老婦人方才摔了咱們家裡的茶碗,帶著她寶貝孫女走掉了。」
「走了?出了何事?」牟奕皺了眉頭,溫和的臉上難得添了三分惱色。
老嬤嬤自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加油添醋的把才纔之事說了一遍,末了撇嘴道:「她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不過是山野村婦,納進府給您做妾實在是高抬了,她們還端架子,實在可惡。不說外邊多少大家閨秀想嫁進府來,就是府裡的大小丫鬟,哪個不是盼著給您伺候枕席……」
牟奕卻越聽臉色越黑,惱怒呵斥道:「閉嘴!」
老嬤嬤被驚了一跳,但也不敢觸怒主子,趕緊委屈的退到後邊。
牟奕轉向母親,實在很想埋怨幾句,卻是不好多說,只道:「母親即便看中了蘇姑娘,也該過後私下同吳婆婆商談,怎好當著她的面提起,實在有些不該。再說,坤哥兒還指望她們診治……」
牟老夫人這會兒也是有些後悔,聽得兒子這般說更是歎氣,「我也是見坤哥兒喜愛那丫頭,一時心急,哪想那老婦人這般烈性。」
「無論如何,這事是咱們有失禮數,我這就出去尋人,把謝禮送去。醫者父母心,相信她們不會因為方纔之事耽擱了坤哥兒的診治。」
說罷,他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早有等在門外的小避事跑去尋了車伕,把準備好的謝禮抬上馬車,再次出了府門。
吳婆婆和蘇圓逛了一會兒街市,挎了一條新割的豬肉和一盒繡線正往家走。春日正午,雖沒有夏日那般酷熱,但太陽曬久了還是有些難受,一老一少尋了棵大樹乘涼小歇,要再上路的時候,牟奕就追了上來。
吳婆婆冷哼一聲,扭了頭不肯理會。
倒是蘇圓不把才纔之事放在心上,又一直感激牟奕當日出手相助,於是走上前行禮笑道:「牟大哥,方纔我們家裡有事,走得急,也不曾同你告辭,還請你不要怪罪了。」
牟奕本以為蘇圓會避而不見,畢竟一個姑娘家被人當面提出做妾,怎會不羞惱?沒想到蘇圓如此大度,先同他直言,真是讓他羞愧,於是趕緊行禮。
「蘇姑娘客套了,方纔之事都是家慈一時糊塗,還請你不要怪罪。天氣炎熱,路途遙遠,不如讓我送你們一程如何?」
蘇圓回身瞧著吳婆婆雖然臉色不好,但並沒有拒絕之意,於是笑道:「那太好了,不瞞牟大哥說,我一直在犯愁怎麼走回去呢。有牟大哥送一程,我也不用被曬成黑炭了。」
她這話說的有趣,不只牟奕露了笑,就是吳婆婆也繃不住臉色,笑瞪了她一眼。
三人重新上了馬車,馬車噠噠走在山路上。
車廂中間放了裝滿謝禮的箱子和筐簍,走動間有些搖搖欲墜。牟奕心細,生怕砸到坐在一旁的蘇圓,就伸手把筐簍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完全不理會那筐蔞會不會刮破他的錦緞長衫。
吳婆婆半垂了眼簾,好似在打盹,其實卻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忍不住長長歎氣。
按理說,這牟家二爺無論人品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哪家閨女嫁他都是好福氣,可惜牟家門第太高,她們小門小戶實在高攀不起,不然牟老夫人也不會開口就讓蘇圓去做妾。
蘇圓不知吳婆婆已經偷偷把牟奕當孫女婿估量了,她想起坤哥兒的虛弱模樣,倒是拉著牟奕又說了起來。
「牟大哥,我方才瞧著坤哥兒雖然是胎裡帶了些弱症,但不算嚴重,反倒是平日總躺在床上,即便是身體康健的人也會慢慢虛弱,以後天氣好了,還是多讓他在院子裡走走,慢慢鍛煉體質。比如咳疾好了之後,先在屋裡走動幾圈兒,疲累之後飯量必然增多,到時候再挪到院子裡,跑跳太過劇烈,就先引他踢踢毽子,身體強壯之後,改成蹴鞠,一步步就會好起來了。將來即便他不能習武,或者體力不如常人,但總會比如今好許多。」
牟奕聽她說得仔細又認真,當真不像對先前之事有任何怨懟的模樣,心裡免不得又生出三分感激之意。即便京都各家的姑娘金貴,溫柔美麗的,俏麗潑辣的,高傲蠻橫的,各有不同,但如同蘇圓這般純善性情的還是第一次遇到,她就如同湖水一般,柔和又清澈見底,怪不得連內向的侄兒都喜愛親近她。
「多謝蘇姑娘提醒,在下回去之後定然按照姑娘的辦法照料坤哥兒。」
蘇圓見牟奕這般鄭重,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擺手道:「牟大哥客氣了,我以前在家鄉同孩子相處多,坤哥兒又是個招人疼的,這才多說幾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好。」
「不會,」牟奕微微一笑,雙眸暖意四溢,嘴角輕輕翹起,真心道:「遇到蘇姑娘這般善心的醫者,是坤哥兒的福氣。」
被一個俊秀的男子這般誇讚,蘇圓免不得紅了臉,正要再說什麼,車外的僕人已停了車,高聲稟報道:「二爺,到了。」
牟奕瞧著扭頭去扶吳婆婆的蘇圓,輕輕抿了抿唇角,這三里村離縣城實在有些太近了……
兩個僕役幫忙把謝禮搬進吳家,吳婆婆掃了一眼,自覺很是豐厚,卻也沒有推辭,只是淡淡道謝,「讓牟二爺費心了。」
牟奕趕緊行禮,「勞煩婆婆出診,這是應該的。另外,蘇姑娘的戶籍,在下正在著手辦理,婆婆不必擔心。」
吳婆婆點點頭,拉著還要同牟奕道別的蘇圓進了屋,「還杵在門口做什麼,等著人家把你買去做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