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清晨總是來得很早,不知道什麼名字的飛鳥許是捉了幾隻倒霉的早起蟲兒,吃得肚子飽飽,歡快的站在雲起院的正房屋頂唱著歌,吵得屋裡的蘇圓懊惱的捂了耳朵抱怨。
「嗚嗚,討厭的鳥兒,哪天就打你下來烤著吃。不知道擾人清夢是重罪嗎?」
牟奕多年習武,早就養成了五更起的習慣,但今日新婚,懷裡抱著胖乎乎又暖熱的媳婦兒,怎麼也不想起來。怪不得君王得了美人就不願早朝,原來美人鄉是這般消磨英雄志。
他正苦笑,突然聽得蘇圓這般孩子氣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圓忽覺枕頭顫個不停,益發懊惱,猛然睜開眼睛,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像只八爪章魚一般扒在牟奕身上,然後,這才終於想起自己昨日洞房花燭,如今已是人妻的事實。
她趕緊收回手腳,尷尬的打著招呼,「牟大哥,你醒了?」
懷裡一瞬間變得空空如也,這讓牟奕微微皺了眉頭,隨口應了一句,「唔,該起了,母親等著我們敬茶呢。」
蘇圓看得忐忑,扯了扯中衣的衣襟,還想說句什麼,門外卻已響起坤哥兒的聲音。
「我要進去,蘇姊姊答應給我帶好玩意兒了。」
「不行啊,小少爺,奴婢先抱您回去,二爺、二奶奶馬上就過去敬茶了。」奶娘好聲好氣在勸說。
坤哥兒卻難得犯了執拗脾氣,「不,我就要蘇姊姊同我玩兒。」
門外守著的兩個丫鬟也在勸,「小少爺,您不能進去啊。」
蘇圓在屋裡聽得清楚,趕緊跳下床,麻利地把嫁妝箱子裡的書搬一旁,翻出一套新衣裙穿好,末了抬手綰了個最簡單,也是她唯一會梳的髮髻,插了一支銀簪子就出去了。
直到自家媳婦兒跑得沒了影子,牟奕才醒過神來,哭笑不得的翹了嘴角。新婚女子難道不該親手照料夫君起床穿衣洗漱嗎,就算不這般慇勤,起碼也該喊丫鬟進來伺候啊。
但莫名其妙的,他的心情卻是益發好了,也沒叫丫鬟,自己慢悠悠的起床穿了衣裳。
門外,坤哥兒早就歡呼著撲到了蘇圓懷裡,大叫著,「蘇姊姊,我要進去找你,她們不讓!」
奶娘小心翼翼瞧著蘇圓的臉色,趕緊提醒小主子,「小少爺,您該改口叫嬸嬸了。」
蘇圓不在意這些,抱著坤哥兒掂了掂,笑道:「坤哥兒好似重了幾斤,看樣子這些日子乖乖聽話吃飯散步了,好孩子應該得到獎勵啊,一會兒去敬茶的時候,給你禮物好不好?」
「好,那咱們快去吧!祖母早就等著了!」坤哥兒興奮的小臉通紅,跳下地就要扯了嬸嬸走。
蘇圓趕緊拉了他,捂了臉假裝害羞道:「坤哥兒等嬸嬸一會兒好不好?嬸嬸還沒洗臉,別人看見該笑嬸嬸了。」
「噗嗤!」聽得這話,奶娘連同兩個丫鬟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坤哥兒也是咯咯笑得清脆,極豪爽的一擺小手,「那嬸嬸趕緊洗臉,我等你。」
「坤哥兒對嬸嬸真是太好了,這樣吧,下午嬸嬸再給你做一樣好吃的謝謝你。」
「太好了、太好了!」
坤哥兒拍著小手滿院子蹦跳,喜得奶娘跟在後邊,一張臉笑開了花。
蘇圓趁著這功夫趕緊藉著大丫鬟端來的水洗了臉,另一個丫鬟還取了白膚粉和胭脂要給她擦抹。
蘇圓差點把頭搖成波浪鼓,她可不想擦了滿臉的鉛粉,但最後耐不得大丫鬟央求勸說,還是在嘴唇上抹了點胭脂,算是添了幾分喜慶。
蘇圓想起先前準備的東西,又讓大丫鬟進屋把嫁妝箱子裡的兩個包裹憐了出來。她這裡剛剛拾掇好,牟奕也穿戴利索從屋裡出來了,身後跟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婆子,手裡捧著一隻盒子,盒子裡隱隱露出一條白邊。
蘇圓想明白那是何物就紅了臉,趕緊扯開話頭,「二爺,坤哥兒還在院裡等著,咱們帶他一起去敬茶吧?」
「好。」牟奕淡淡應了,當先出了門。
坤哥兒早就等得不耐煩,見得叔叔嬸嬸出來,趕緊上前扯了兩人的手抱怨。
蘇圓笑咪咪聽他說話,不時應上兩句,牟奕神色淡淡望著前路,但耳裡卻是不肯錯過媳婦和侄兒說過的每一個字。童聲清脆,女聲溫柔軟糯,妝點了這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末清晨,讓他第一次感覺到幸福如此接近……
第九章 新科牟二奶奶(1)
「來了,老夫人,二爺二奶奶來了!」
正院門口守了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正是活潑跳脫的年紀,遠遠看到人影兒就跑去大廳門口報信,惹得眾人都是探頭往門口看去。
晨曦剛剛散去,陽光已是灑遍了院子的每個角落。
牟奕一身湖藍色的錦緞長衫,同色繡銀絲的腰帶,白玉冠束髮,益發顯得身材頎長,容顏俊朗不凡。
蘇圓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只在衣襟、袖口和裙角繡了些細碎的鵝黃色花朵,遠遠望去,素雅又含著春意,襯著她白淨的臉色,圓潤嬌笑的模樣,讓人瞧著就分外舒心。
坤哥兒一身寶藍色小袍子,梳了兩個簡單的總角,蹦蹦跳跳走在叔叔嬸嬸中間,小臉紅通通,難得一副健康又喜慶的樣子。
這樣一家三口迎面走來,看得牟老夫人鼻頭泛酸,直接扯了帕子抹眼淚。若是老爺還在世,看到這般模樣怕是會更歡喜吧。不管以後如何,起碼今日這一幕是如此的幸福美滿,也不枉她頂著流言壓力,堅持把婚事辦了。
可惜,她是這般想著,有人卻是看不得這樣的美滿。
幾乎是蘇圓一踏進門坎,旁氏就陰陽怪氣的發難了,「哎呦,我只聽說二嫂娘家窮困,連嫁妝都只有一抬,但居然會這般寒酸啊,新婚第一日連鮮艷的衣裙都沒有,這可說不過去了。罷了,我那裡別的沒有,好綢緞還有幾匹的,一會兒我就讓人給嫂子送去,趕緊裁剪幾套新衣裙,省得傳出去讓人說我們伯爵府苛待了新媳婦。」
聽得這話,牟老夫人同牟奕立時沉了臉,三爺牟安卻是低頭裝作喝茶,好似暫時性耳聾,根本沒聽到自家媳婦兒說話。
蘇圓辨別出這個聲音就是昨晚帶人去新房發難的弟妹,好奇的扭頭打量了她好半晌,這才溫溫柔柔反駁道:「這位就是弟妹吧?世人都說商賈重利輕禮,我一直還不相信,如今看來這話真是有些道理,弟妹家裡怕是只教了你如何賺銀錢,並沒有教你識字知禮呢。
「雖說今日是我同二爺的新婚之日,但畢竟老爵爺過世不足百日,該守的孝道怎麼能不守呢?衣衫首飾換成素色,這規矩就是幾歲孩童都知道吧?怎麼弟妹頭上手上戴的都是金子,衣衫比我這新人還艷呢?難道弟妹不孝順,故意不給老爵爺守孝?但若是孝順,那就是不知禮了。」
她邊說話,一雙大眼還分外真誠的望著臉色憋得鐵青的旁氏,「弟妹,聽說你生了三個胖小子呢。父母是孩子最好的先生,言傳身教對孩子影響特別大,你還是得多學學禮儀,否則三個孩子有樣學樣就不好了。」
「你!」旁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拍了桌子就站了起來,豈料迎頭就被牟安甩了一巴掌。
「閉嘴,你這蠢貨!」
牟安原本還想派媳婦兒打個先鋒,哪怕是給嫡母和二哥添點堵也好,可惜媳婦兒是個沒用的,幾句話就被新嫂子抓了把柄狠狠反駁一通,不管是認了不知禮還是不孝,傳出去他們夫妻都沒臉在外邊走了。
但眼見媳婦兒被壓著數落,他也不服氣,打完媳婦兒就冷著臉行禮,說道:「多謝二嫂幫忙教訓我這不成器的媳婦兒。」
這口氣明擺著是不服氣,蘇圓一時有些為難,方才旁氏先發難,她反擊是正常,如今牟安跳出來,他畢竟是牟家的正經爺,她倒是不好說話了,否則就容易給人留下不好相處的印象。
可惜,她忘了,如今她是有夫君的人了,牟三爺夫妻協同作戰,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啊。「都是一家人,不必謝你二嫂了。」
牟奕掃了一眼老三,目光裡隱隱的寒意,凍得牟安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突然後悔今日為何要沉不住氣跳出來。即便這新嫂子命硬,新婚夜沒被剋死,也保不準她以後不會摔死或者病死,退一萬步說,就算懷了身孕,怕是也要像上一任嫂子那般難產死掉呢。
這般想著,他趕緊忍了氣,拉著旁氏坐下來,低著頭裝起隱形人。
牟奕冷冷一哼,扯了蘇圓上前給娘親行禮敬茶。
牟老夫人方才瞧著新兒媳舌戰小兒媳,面上沒有顯露什麼,心裡卻是恨不得拍手叫好。
她自小就被灌了一肚子的女則女誡,進了牟家門也沒什麼妻妾之爭,所以根本不擅長與人爭鬥。
旁氏進門後發現她性子和軟,常常發揮愚魯又胡攪蠻纏的本性,鬧得她心煩,無奈就答應了她很多事,若不是自己把庫房鑰匙牢牢握在手裡,怕是家裡都要被她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