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帝這工作真不是人幹的。
齊皓第無數次在心中悲歎著自己的苦命。
他的父皇是大齊立國以來最勇武的君王,卻在即將一統中原時,讓一枝冷箭奪去了性命;自此,齊國陷入黑暗的十年內亂。
直到十五年前,當今宰相李友合、大將軍周鵬及已逝的前武林盟主步驚雲組織義勇軍,蕩平天下,推舉齊皓之妹齊瑄易釵為弁,登基為帝,齊國方始大定。
又過八年,李友合和周鵬找到齊皓。那時,齊皓正在一家當鋪裡當掌櫃,夢想著哪一天,存夠了資金,自己也開一家商店玩玩。
因此,有人來恭迎他回京城繼承帝位時,他差點嚇死。
做皇帝耶……聽起來很威風,可他不知道怎麼做皇帝啊!要說打算盤做生意他靈光,但為帝施政,天曉得「君王」那稱號離他何止十萬八千里遠。
他雖稱不上學富五車,好歹讀過幾年書,曉得為王不易,堅持不受。
但李友合和周鵬豈容先皇骨血流落民間,強接他入京,暫居相府,日日在他耳邊叨念著齊瑄的昏庸,以期激起他心中鬥志,出面與齊瑄一爭帝位。
齊皓百般推辭,或許是齊家血脈天性,大齊立國兩百餘年,從未出現過皇室子弟為奪皇位互相殘殺之事,齊皓雖只見過齊瑄一面,也打心底不願與她起爭執。
只是作夢也想不到,小姑娘長到雙十年華,情竇初開,竟拋了帝位與步驚雲私奔,逍遙江湖時,誤入鬼域雲夢山,讓山裡的怪物害了性命。
齊皓無可奈何之下,被推上帝位。
時光匆匆,這皇帝一做已近五載,他日夜操勞,恨不得一日十二個時辰能翻幾倍來用,一個不過二十五歲的少年郎,卻教繁忙的政務煩得頭上銀星點點。
現在,他都不照鏡子了。誰喜歡看到自己未老先衰的模樣?
「皇上,李相求見。」內侍來報。
齊皓歎口長氣。這都子時了,啥事不能等早朝再議,非得夜入皇宮?
「宣。」他無力地揮手,看來今晚又不必睡了。他忍不住懷疑,史上那些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的明君都是怎麼幹的?能在妥善處理政事之餘,小日子又過得香艷無比,可憐他登基至今,仍無空閒選妃納妾呢!
「臣李友合,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李友合進了御書房,俯身便拜。
「平身。」齊皓很厭煩那些無謂的禮節,既然賜李友合禁宮行走,他又半夜請進,必有要事,直接說嘛,搞那麼麻煩幹麼?但看李友合滿頭白髮,猶為國事日夜操勞,也不好多說什麼,只道:「李卿有事奏來?」
「啟奏聖上,淮北水患,大堤崩潰,江水已淹沒符州,如今正往賓州而去。百萬災民無以為繼,臣請聖上下旨賑災。」
齊皓整個腦袋都快要炸開了。「大堤不是前年才撥款修繕,怎麼又崩了?」
「皇上,符州已大雨三月,江水都漲得比堤還高了,所以……」這是天災,也沒辦法啊!
齊皓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被詛咒了,登基以來,他事必躬親,厲行變法,欲使百姓豐衣足食,奈何蒼天不佑,兩年一澇,三年一旱,這災難似乎永無止盡地糾纏住他了。
人說什麼真龍天子,必獲天睬,是不是他天生沒有皇帝命,所以一登帝位,就什麼破事爛事都出現了?
李友合見他愁容,雙膝一彎,又跪下了。「皇上仁慈愛民,百姓這幾年日子已過得甚好,一些小患,於我大齊不過癬疥一般,皇上無須太過憂慮。」
不是百萬災民無依嗎?這樣的日子還算好?打死他也不相信。
「皇上,淮河一帶,自古便是旱澇不斷,從來也沒有根絕過,此乃天意。」李友合腦袋磕得咚咚響,就是要齊皓放心,別弄壞了身子。
「朕知道了,這便擬旨,賑災一事,全權由卿操辦。」齊皓說。「此外,災後難民各自回歸本籍,由官府撥放種子農具,算是暫時借貸於民,待得秋後,再連賦稅一同上繳吧!」
「臣代萬民,謝陛下隆恩。」李友合再次叩頭,便要退去。
齊皓想了一下。「李卿,為免地方官員延誤救災,替朕發佈下去,凡救災有功,助最多難民安置者,官升三級,賞銀千兩。」
「遵旨。」李友合走了。
齊皓的煩惱卻還沒有消失,這由朝廷借貸於民的政策施行已三年餘,國庫確實日漸充裕,聞得各地奏折,百姓對此項變法也是欣喜若狂。
但諸項天災一一來到,任再多的庫銀也是消耗得一乾二淨,難道這水患真的無法可治?年年撥款築堤,卻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唉!」他揉著發痛的額角,不知經這一事,頭上銀絲又要多出幾根?
「但願蒼天憐憫,讓這大雨停了吧!」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朕——」話猶未完,一個如秋菊般清雅、又微帶蕭瑟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
「與其凡事問天,不如靠自己。」
齊皓錯愕地轉身,只見一團白影——沒錯,就是白影,從頭到腳包成一片白。這什麼東西啊?
他正想開口,腦後一痛,便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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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齊皓清醒過來時,整個人被一條錦被捆得密密實實,只剩一顆腦袋露在外頭。
身下的震動讓他瞭解,他正在一輛馬車上,車行迅速,不知欲往何方?
「有沒有人?」他喊,想知道是誰這麼有本事,能夜入皇宮將他綁走?又是為何因由?
皇帝做了幾年,他也遇過幾波刺客,目的也就是殺他,但綁匪嘛……整個齊國他最大,綁了他,要向誰勒索?
「你果然像大家說的一樣,笨透了。」正是那淡雅如菊的聲音。「沒人駕車,你以為馬車自己會動嗎?」
齊皓一口氣堵住了喉頭,差點憋死。這女人綁架他莫非就是為了氣他?
「你是誰?因何綁架朕?要知道,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不好意思,我自幼父母雙亡,九族中就我一人。」女子說著。「再則,你想殺我,也得看有沒有那本事。沒能力的人還是少說話,省得被打爛屁股,別說我不救你。」
隔著車簾,齊皓根本看不到女子的樣貌,但那樣清雅的聲音,卻是過耳難忘。他確定自己從未聽過。
也就是說,綁匪是個陌生人,可聽她講話的口氣,似乎對他很熟悉,並且印象非常糟糕。他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究竟是何人?」
「喝!」女子突然拉停馬車。
這一急一頓間,被捆得像只粽子般的齊皓哪裡還穩得住身體,一下子便從座位上滾下來,撞到車門才停住。
「唉喲!」身子因有錦被包裹,沒撞傷,可腦袋缺乏防護,一眨眼,他頭上便多了幾個腫包。
絲毫沒理會齊皓在車廂裡唉唉叫,女子攜著隨身包袱下車,逕自走向道旁的水潭邊。
月色下,她緩緩褪下一身白衣,盈潔如玉的軀體寸寸展現,酥胸豐滿,纖纖柳腰,隨風款擺著風情。
她邁開修長玉腿,似春神、又像天仙落凡塵,一步一步踏入水潭。
暮春時節,北風已停,但夜晚的寒氣依舊滲人。
女子卻無所覺,快活地清洗著身體,連長髮都解開,用皂角仔細搓揉,那份周到,似要將身子刷下一層皮。
一個澡洗了足足半個時辰,她終於滿意,踏出水潭,從地上的包袱裡摸出一瓶香油,從頭到腳搽了一遍,再取出一身白衣換上。
此時,東方天際已現紅光,快要天亮了。
女子走過去打開車廂,齊皓咚咚咚地滾了下來。
他本來就是靠著車門阻擋才穩住身子,現在車門被開,他想不失平衡都難。
「唉喲!」哪怕錦被裹得再厚,地上的尖石子兒依舊刺得人生疼。也算齊皓衰星罩頂,才滾了兩圈,就撞在一棵大樹上,頭上再添腫包。
女子見他一身泥灰,厭惡地撇嘴。「髒死了。」
聞言,一股怒火從胸膛直竄燒到齊皓頭頂。「是誰累朕如此狼狽?」一縮一扭的,他拚了老命轉動身體,目光終於迎上女子,霎時一呆。
只見她黑髮如墨,長長地披在肩上,直落腰際。適時,日出東方,金芒印在那青絲上,光澤閃耀,無比動人。
她一身白衣、白襪、白鞋,配上雪般玉肌,竟是白得徹底。
儘管她此刻並未覆上白色蒙面巾,齊皓還是一眼認出她就是那道突然出現在御書房的白影。
他認真打量她的面容,兩個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平凡的五官組合成普通至極的面容,說不出美醜,但他一望、再望、三望,怎麼瞧怎麼覺得這臉兒入了他的眼,卻在腦海裡逐漸模糊了形象。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啊?能平凡到這種地步?但她卻能自由來去深宮,不驚動任何人地將他劫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