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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樓雨晴

  「不錯啊,桃花很旺嘛。」她冷哼。

  慘了,表情果然更難看。

  「又不是我去惹她,她自己要倒貼過來,我哪有辦法。」他低聲下氣地扯扯她衣角。「對不起啦,晏,你不要生氣了!」

  「跟我道什麼歉?找阿姨說去。」為了那張小過通知書,阿姨昨晚又氣得失眠了,她愈想愈有股掐死他的衝動。「王、八、蛋!」

  「痛痛痛!」原因無他,手臂正遭受凌虐。

  「活該!」她火氣都還沒消,他自己要來送死,怪誰?他被捏得淚眼汪汪,哀怨自言:「所以今天不能告白了嗎……」

  有誰告白的場面會這麼淒慘的?他懷疑他說出來也只會被打得滿頭包,可是……

  「晏晏,我喜歡你喔。」

  非常勇者無懼。

  「……」他真的很不會看場合說話,對吧?

  面對這樣的天兵兼二百五,薛舒晏徹底無言了。

  見她沉默,以為她沒聽清楚,樊君雅又重複一次:「我喜!」

  「你真的很想被我揍是嗎?」眼下的情況,他還希望她怎麼響應?

  「不是,我是想聽你的回答。」

  既然他如此不識相,那她也不客氣了。

  「謝謝,這是我的榮幸!」語調一轉,她咬牙道:「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啊?!」想得美!

  「可是你說我滿十八歲就可以追你的,只差兩天而已,不要那麼計較!」

  「十八歲代表成年,可以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你能嗎?重點不是年齡,而是你根本沒長大!一個小孩子,沒資格對我說這種話。想想你自己的所作所為,你能夠給我什麼?憑哪一點要我回應你?哪天你可以白目的事情少做一點、思想成熟一點、像個男人一點,讓阿姨少擔點心,我就會承認你長大了!」

  所以是……被拒絕了嗎?

  雖然這在預期之中,不過還是好受打擊。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是這樣的意思吧?「不然……你可不可以等我?」

  總要給他努力的空間呀,等他變成男子漢,可以讓她放心、給她依靠的時候再答應,在那之前,先不要給別人追好不好?

  「……」

  等不到她的回答,他自己摸摸鼻子轉身走開。

  他還要趕去學校集合,再晚會來不及,然後又得多兩支警告通知單寄回家讓老娘罰跪了。

  罰跪是沒什麼,但是晏晏才剛叫他要有責任感、像個男人一點,他不可以再出包,讓她更加覺得拒絕這個廢材的男生果然是正確的。

  記憶中,向來笑容滿面、樂天知足的他,很少這麼垂頭喪氣的……薛舒晏看在眼裡,胸口沒來由地揪緊。

  她會不會——說得太過火了?傷到他了嗎?

  反覆地張口、閉口,就是喊不出聲。平日從沒給過他好臉色,一時之間要她拉下臉來實在有困難。

  一輛自行車騎過人行道,堪堪與他擦身而過,而那個少根筋的大男生跌坐地面,傻愣愣了幾秒,再拍拍屁股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這下,她真的毫不遲疑地喊出來了——

  「樊君雅,你給我站住!」

  邁出的左腳停在半空中,他以很可笑的姿勢金雞獨立。

  耍什麼寶啊他!

  薛舒晏努力忍住不笑出聲,才能繼續板著一張臉。「放下啦,誰跟你玩一二三木頭人!」她氣悶地瞪人。「走路是這樣走的嗎?」

  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怎麼能相信他會安然到校?

  「可是我快遲到了!」

  「閉嘴。」她一把抓過他,到路口斕出租車,再將身上僅餘的千元紙鈔塞進他掌心。「記得打電話報平安。」

  「喔。」晏晏就是這樣,罵人時不假辭色,但骨子裡還是很關心他的。

  他揚起太陽都為之失色的燦爛笑容,進出租車前,出其不意地啄了下她唇瓣,然後立刻關上車門,逃離肇事現場。

  薛舒晏足足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

  這傢伙!給他幾根甘蔗,就開起糖廠來了!

  「王八蛋!」

  低低的斥罵聲中,卻揉進一絲連她也未曾察覺的溫柔。

  卷六 悲逝

  最終,樊君雅的夏令營還是沒有去成。

  11:34,她接到通知,匆匆趕去醫院時,樊君雅慘白的臉容毫無血色,動也不動地站在急診室裡。

  「薛小姐?」醫護人員的叫喚聲驚醒她的神智。

  「患者堅持要見你。」

  她這才將視線由他身上移開,快步走向病床邊。

  她不曉得是什麼樣的意志力,讓樊阿姨硬是撐著那口氣等到她來,也許,只是全天下母親對兒子的愛與掛念罷了。

  「我把君雅……交給你。如果,你對他真的沒有那個意思,請你……至少……替我照顧到他可以……自立……」她允了下來,阿姨這才安心合上眼。她忍住眸眶的淚,替這個撫養她長大、恩重如山的長者蓋上白布,輕輕走向床尾表情空洞,連哭都哭不出聲的樊君雅。

  「君雅。」

  他似乎聽不見,毫無響應。

  「君雅,是我。」

  他輕輕抬起眼,失焦的眸子定在她臉上。

  她伸手,撫觸他冰涼的臉龐,張臂抱住他。「君雅,別怕。」

  就像小時候,保護他那樣,將他護在她溫暖的懷抱中。

  他終於崩潰,在她懷裡任淚水奔流,痛哭失聲。

  她後來才知道,君雅將夏令營的活動策劃、識別證等等重要物品放在機車置物箱,阿姨是為了替他送去,趕時間闖紅燈才會出事。

  為此,君雅相當自責,那段時間,她沒再見他露出笑容過。

  樊母意外過世後,樊父接著病倒,病中得知多年交情的老友生意失敗,潛逃出境,丟下大筆債務,而為人作保的樊父則成了首當其衝的受害者。這樣的打擊,加重了樊父的病情,同年間,便因肝癌而撒手人寰。

  一年之內接連處理了雙親的後事,這對於人生向來一帆風順、鮮少遇到挫折的樊君雅而言,是相當沉重的打擊,一時間,他對未來完全茫然。

  現在的他整天不說一句話,瘦了好多,薛舒晏將他的消沈看在眼裡,卻不知該怎麼安慰他。

  失去雙親的痛,她嘗過,她懂那種孤單無助、對未來難以掌握的恐懼,那個時候,小小的君雅一直在她身邊,用天真純稚的口氣不斷告訴她:「晏晏不怕,我陪你!」

  現在,換她來說這句話。

  她沒敲門,靜悄悄地走到床畔,月光透過未掩實的窗簾,照出床被裡頭隆起的形體。他這個人,難過的時候就會蜷縮在床角,再用被子密密實實將自己包裹住,像個孩子似的。

  她拉開被子,輕巧地鑽入,在他身後躺下,貼著肌膚無聲擁抱他。他身體輕輕一顫,不吭聲,也沒回頭。

  「你還有我。」柔柔的嗓音,在他耳畔低喃。

  「我父母過世的時候,我的心情就跟現在的你一樣,是你說,會一直陪在我身邊,不會讓我一個人的。現在,我也一樣。君雅,我只有你,你也只剩下我了,就算想哭,也不要對我隱藏自己。」

  他靜默了下,轉過身,將臉埋進她胸前,緊摟住她的腰。

  胸前傳來的濕意,以及不穩抽息聲透露出他目前的狀態,她耐心地陪伴,等待他撫平傷痛。

  「不要離開我……」鼻音濃重、沙啞的嗓音流洩脆弱,一瞬間揪緊了她的心。

  阿姨臨終時的交託,在這一刻同時浮上腦海。

  叔叔的身體狀況,阿姨必然早已知情,所以才撐著最後一口氣等她,非得聽到她的允諾,將最不放心的孩子交託給她之後,才能安心。

  交付的方式有很多種,她可以照顧他,以姊姊的方式,當一輩子的親人;也可以相伴相隨,以夫妻的形式,一輩子相守。

  阿姨沒有把握她願意,也從沒想過要挾養育之恩來勉強她,所以一開始就要求她代為鞭策君雅,收拾浪蕩心性,有一天能夠自立自主——如果他終將只能一個人的話。

  這是一名母親說不出口的愛與牽掛。

  那麼她呢?她究竟願不願意?

  從她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在她身邊,她看過他光著屁股滿屋子跑、也看過他流兩管鼻水的死小孩模樣,直到長成會令不少女孩芳心暗許的俊俏少年,每階段的他都是她熟悉的。

  她知道他每一樁糗事,也見過他最沒形象的樣子,不會產生太風花雪月的少女情懷,可是,雙親驟逝時,有他;開心歡笑時,有他;孤單無助時,有他;就連沮喪難過時,她也只記得住他為了逗笑她所做的每一件蠢事,雖然無匣頭,卻暖了她的心,讓她感受到他的關心,她從來就不孤單。

  如同她瞭解他一般,他也參與了她生命中每一個重要階段,佔滿她過去的生活與記憶,無論怎麼回想,都是他,一旦抽離,竟只剩下空洞。她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直到這一刻,答案才異常清晰地呈現腦海!

  她愛樊君雅。

  他是孩子氣、不夠穩重,以一個女人的擇偶眼光來看,他絕非足以依靠的人選,但是,那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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