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如往常一般,選擇與沉默相伴……
而她,則因為他的冷漠,有些無奈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外。
連韻涵轉入廚房,打開冰箱,盤算了一下菜量。列出清單,換了件衣服,便拿著購物袋出門了。
留他吃一頓晚飯,應該,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吧?
二月的街上有些寒冷,但因為今年的農曆年比較晚,不少戶人家都貼上春聯,整條街滿是紅色的喜氣。
韻涵雙手提著沉重的購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
顥成哥,應該還沒有走吧?
難得,他一個人待在家裡,出門的是她。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清晨他離去關上門時,即使再小聲,在房裡的她仍會聽到。然後,一股寂寞的感覺便漾上心頭。
一年半以前的她,是不會在乎這些的。任何人、事、物,她都不在乎。
那時她的生活,隨著大病初癒而開始放蕩墮落了起來。
在太陽落下之前,是她的休息時間,而日落之後,她的一天才開始——濃妝艷抹、穿著不合宜的衣服,出入各個夜店,跟著大伙又叫又鬧,煙酒不禁、任人搭訕調戲。
在她極度痛苦的時候,只要是體格和俊稍微相似的,她可以不在乎是誰的唇在吻她、誰的手在撫摸她、誰在與她共度一夜後輕率離去……即使感到不適,她還是這樣來者不拒。
其它時候,她喝得醉茫茫,然後坐車到任何有海、有沙灘的地方,放聲大哭。
經過酒精麻痺了所有的神經後,她唯一的感覺只有寂寞。
那些偽善的開導、自以為能夠拯救她的神聖言語,她不是沒有遇過。
「那種聲色場所不是妳該去的,妳不應該是現在這個樣子,我知道妳很痛苦,但人死不能復生,妳男朋友和妳的父母一定也不希望看到妳這個樣子。」那些端出聖人面孔的人們,總是這樣溫柔地告訴她。
「去你的!」她立即口出惡言。「你懂什麼?你家死過人嗎?你曾經失去你最愛的所有人嗎?你不認識俊、不認識我的家人,又怎麼會知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你憑什麼說出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其實她也知道,那樣墮落的生活,對她沒有什麼好處。但,走不出傷痛的她,寧願麻醉自己……
韻涵放下一隻手提袋,掏了鑰匙開門,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大門在她觸及門把的那瞬間拉開了,她略微一驚,抬頭看向開門的周顥成,他已是西裝革履,似乎準備要出門,先前回到家時的倦容已不復見。
他冷冷望了她一眼,微傾身,接過她手上以及地上的沉重提袋,逕自往屋內走去。
「顥、顥成哥……」她關上門,緊跟在他身後。「晚上,留下來吃晚餐?」
讓這句話出口是需要勇氣的,這麼久了,她在心裡重複過好多次,卻從來沒敢在他面前說過,而他也難得在這個時段回到這裡。
他頓了下,將東西放在流理台上。「不用麻煩了。」
「不、不麻煩。」她說道,繞到他身邊。「我燙個青菜,煎幾塊牛小排,再煮個湯……」她的聲音漸趨細微,有些畏怯地注意他的表情,很怕他認為她多事。
她只是希望他留下來……
周顥成又望了她一眼,半晌後才答:「好吧!」
他本來是想拒絕的,但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得答應。也或許,是看她殷切期盼的模樣,不想潑她冷水吧!
韻涵壓抑著欣喜:「那你先去休息,五點半就可以吃飯了。」
「嗯。」他應道,往客廳的方向走去,直到聽見身後的聲音往廚房忙碌去了,他才稍回頭,望向眼前空蕩蕩的空間。
垂下眼,別過頭,周顥成不給自己有任何產生妄念的機會。
然而,空氣中淡淡飄蕩著她的味道,卻讓他似剛若鐵的意志,緩緩崩解……
第二章
一年半前
半夜,周顥成拖著一身疲憊回到家。
掏出鑰匙開門,在將門打開的那一剎那,他吐了口氣,像是祈求著什麼事情不要發生似的。
壓下門把,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仍是那個衣著凌亂的女人。
他站在她面前,冷漠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憤怒和無奈。
最近的韻涵,像是在反抗什麼似的,變本加厲地墮落,像是在逼迫他對她破口大罵。
他並不想做這樣的事情,也不想瞭解她在想些什麼,痛苦的人不只她,而他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剖析她的心思。
他能做的,只有體諒和包容,以及如平常所作的——將她抱回房間。
於是他傾身,將她打橫抱起,往她房間方向走去。
「我竟然把他給忘了……」韻涵在他懷裡,模糊地說著夢話。
「忘了好。」他難得地回了話,酸澀地輕聲道,語氣中懷有一絲不平和惱怒。「有的事情……我想忘還忘不了。」
「俊,我好怕把你給忘了……」她自然是沒聽到他說的話,仍是呢喃著。
周顥成沒再說什麼,輕輕將她放在床上。
他和她一向沒有什麼話好說,偶爾遇上了,也頂多一句簡單的冷冷問候。
身子觸及床鋪的那瞬間,連韻涵醒了。
她先是意識到有人抱她進房,然後想起自己一身的酒味和凌亂。
「為什麼要這樣子?」一股惱羞成怒的情緒湧起,她忍不住衝著他低嚷。
她從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對自己的感覺是厭惡還是其它,更不知道他將她留在這裡,到底是出自於怎樣的理由。
是同情?責任?
這些都是她害怕得到的答案!不過,她卻一直反覆想著,他這些行徑究竟為了什麼?
「哪樣子?」他的聲音很輕,卻含著冷漠。
「讓我住下來、抱我進房、對我的行為什麼也不說……」她忍不住對他嚷了起來:「這是為什麼?」
她討厭他的冷漠!他事不關己的冷漠,竟漸漸引起她似悲又酸的感覺,他冷眼旁觀像是不把她當一回事似的眼神,讓她越來越難受。
這樣的感覺,比被輕視糟糕。
她寧願他開口罵她墮落、輕賤自己的行為令人鄙夷,也不要他一味地沉默!
但他仍是沒有說話,冷淡地看著她,看著她的憤怒,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這引發她積藏許久的憤怒:「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說什麼?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我並不同情妳。」他沒再看她,替她把被子拉上。
她不滿意這樣的敷衍。「你看著我!」她忍無可忍地大喊,掀開被子坐起,讓他看清她胸前的凌亂不堪。
「你看清楚我是怎樣的貨色了嗎?留我下來做什麼?我不需要你來同情我,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什麼人。你留一個形同妓女的女人在家裡做什麼?」
他如她所願地再度看向她,視線落在她慌亂的眼中。明白她的惶恐不安,他的眼神因此閃過一絲溫柔與不捨。
他不想看她這個樣子,真的不想!為什麼她要這樣折磨自己呢?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呢?有時,他甚至希望自己是恨她的……
意識到自己情感的流露,周顥成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但那樣的溫柔卻被敏感的她所捕捉,不知是打哪來的衝動,讓她下了床,奔向他,從後將他緊緊地抱住,臉頰貼在他的背上,哽咽地道:「他……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一震,因為她的舉動,也因為她的話,停住了腳步。
「我知道。」沉默了幾秒,他這樣回答她。聲音輕輕地迴盪在冷冽黑暗的房間裡。
「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她抵著他的背哭得淒慘。她這樣哭過好多次,卻是第一次覺得痛苦被釋放了。
第二天,他仍像往常一樣。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依然不多說半句話,甚至沒有一個比較不同的眼神。
但她不同了!她無法說明白,只是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太相同了,包括對他的心情。
她逐漸對他起了依賴心,然後,這依賴逐漸轉為對他的在乎。
她的眼神開始追隨著他、開始念著他,期待客廳傳來的聲響,是他的歸來而不只是風聲……
而她的心,開始會因為他的冷漠,而一次次感到疼痛。對他的心意中或許有感激、有愧疚,但她知道,那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因素。雖然她無法說明,但她的心確雖實隨著他而起伏!
這樣的變化,連她自己都來不及反應。
有一次破例之後,韻涵開始留他吃飯。
始終冷著臉的他在面對「可以留下來吃飯嗎?」這句話時,看起來總是有些遲疑,但只要時間允許,他還是會留下來。
對於這樣的改變,連韻涵很高興,但和他同桌總還是有些戰戰兢兢,深怕自己煮的不合他的胃口。
以前面對俊的時候,她從不會有這方面的顧慮,因為他總是吃得津津有味,幾乎到了狼吞虎嚥的地步……
甫有這樣的想法,她立即將它打斷。她怎麼能拿顥成哥和俊相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