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您冷靜些,若是傷了龍體,娘娘也會難過的!」亢虎眸含淚,急忙跪地磕首勸求道。
「滾!別礙著孤!」宇文堂緊緊抱著懷裡的小人兒,想用自己的體溫暖和她的身子,彷彿只要稍稍鬆開些,小人兒就從他懷裡消失了。「小肉球,你別怕,太醫馬上就來了,孤絕不會讓你死……有孤在,孤在……」
冷冽的冬日夜風捲著靜靜落下的大雪,在哀哀痛絕的帝王高大身軀上沾染成了一片淒涼的雪白,和齊齊跪圍成圈的暗影護衛凝結成了悲傷的一幕……
短短數日後,原是丰神俊朗的宇文堂一臉憔悴地走出了這座被封鎖得固若金湯的寢殿,烏黑長髮白了大半,唯有那雙深幽如寒星的鳳眸仍亮得驚人。
「傳令下去,」他冷冷地開口,「動手!」
「君上——」諸闔有些不安,憂心道:「如今北二路軍尚在太宰手中,這一動便是……何不徐徐圖之?」
「就是為這「徐徐圖之」四字,孤才累及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今仍生死未卜……」宇文堂眸底湧起了沉沉悲愴,旋即殺氣大盛。「孤已是忍夠了!」
「是老臣想錯矣。」諸闔想起寢殿內的趙妃子,眼神一黯,神色跟著強硬起來。「君上所言極是,臣領命!」
一旁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的亢和奸眼底寒氣凜凜,顯是迫不及待要大開殺戒了。
若是再按兵不動,豈不是讓一干國賊和小賊們瞧輕了?
「令大將軍竺恆、班戰率兵三十萬嚴防東蠻、北夷二路大關。令關肖、嚴平二將領八萬精兵守住京城八門,有強行闖者,殺無赦。」宇文堂俊美的臉龐面無表情,疾聲下令。
「諾!」
「羽林衛、虎賁軍分守內外宮,五千親兵護守寢殿,不准任何人驚動皇貴妃。」他唇角噙著寒惻惻的獰笑,殺氣十足。「刺虎和柙各領兩萬狼衛剿殺城西、城南贏氏私兵。專朱率一萬親兵給孤牢牢看住文武百官的府邸,有異動者,全族戮盡,格殺勿論!」
「諾!」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更遑論大周百萬雄師本十有八成掌於宇文堂手中,只要大軍鐵蹄一起,定是京師巨震、動地驚天!
他微微側首,深沉森冷地瞥了亢一眼,「傳令百練,孤要三日後卯時前,見到陳雙的首級。」
「諾!」亢眸中興奮血氣一閃。
這一場京師大動,於辰時起,酉時結束,雖然期間曾遭遇贏氏私兵反撲抵抗,城西城南二處屍橫遍野,可在素有殺神阿修羅之稱的宇文堂掌控下,人數足有三萬的贏氏私兵也只是大海中翻騰了短短辰光的泡沫,轉瞬即逝。
戌時初,身長玉立俊美無雙的宇文堂佇立在金鑾殿最高階上,冷冷地注視著階下蒼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贏太宰。
「堂兒,你贏了……」贏太宰胸口染著斑斑鮮血,面如死灰,蒼涼一笑。「舅舅只求你一件事,求你饒了你外祖母和我最小孫兒這兩條命……不死。」
宇文堂眸底晦暗幽深,默然半晌後,諷刺地笑了。「贏氏一族,原可以誰都不死的。」
贏太宰身形一顫,眼中苦澀悲哀之色更深了,低聲道:「罪臣騎虎難下,別無選擇了。」
「不是別無選擇,只是你忘了,」他神情冷漠,一字一字地道:「這大周是宇文氏的,從不是你贏氏的!」
是啊,這江山,從來不姓贏……
贏太宰腦際轟地一聲,心頭劇震,眼前發黑,一口鮮血登時噴了出來!
宇文堂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眸底最後那一絲溫情已冰冷成灰燼。
早在贏太宰對他心愛的阿妃下手的那一刻,骨肉親情已斷得徹徹底底!
這世上,宇文堂唯一的親人、家人,便只有趙妃子一人。
須臾後,天際大雪紛紛落下,彷彿要洗去這一日京城所有的血腥和醜陋——
宇文堂回到了溫暖如春的寢殿,坐在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小人兒身邊,修長大手溫柔地握住她微涼的小手。
「小肉球,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事的,孤……從未告訴過你,孤一直讓人護著的,若是……若是孤早些告訴你便好了。」
「小肉球,都是孤不好,孤不該疑心至此,不該不相信你,孤知錯了。」
「小肉球,你快快醒來吧,只要你能醒來,孤什麼都依你,就算你惱孤恨孤,想要孤這一條命,孤都心甘情願給了你,只求你醒來……求求你……」
向來霸道的帝王低沉渾厚的嗓音顫抖破碎,靜靜躺在龍榻上的小人兒卻依然毫無動靜,彷彿就要這樣一生一世地沉睡不醒。
「阿妃,沒有你,整個皇宮好冷,孤好冷……」
「孤這一生親緣淡薄,半世孤苦寂寥,自有你之後,孤才算是真正活著,小肉球,別舍下孤……」鳳陣盈滿清淚,宇文堂再抑不住地將臉龐埋進她的掌心裡,哽咽悲泣得幾不能成言。
「別讓孤在沒有你的下半生裡孤獨終老,至死也不能再得見你一笑……求你,醒過來……君上哥哥已不能沒有你了……」
龍榻上,那蒼白無顏色的小臉有了一絲顫動,長長睫毛下有顆晶瑩的淚珠悄悄落了下來……
尾聲
初春,大周宮鸞鳳殿。
大雪新融,晴日漸暖,可氣息猶透著清冽沁脾的微涼,幾個掃雪的小侍人和小侍女縮了縮脖子,稍稍呵了呵掌心,只盼這寒凍了一冬的大周宮能真正迎來久違的溫暖。
自從皇貴妃娘娘臥病不起後,這好不容易柔軟疏朗了許多的森嚴皇宮,又在一夕間冰封千里。
君上,自那日後,再也不會笑了。
「垣女,你說咱們娘娘會醒來嗎?」一名小侍女小聲輕問,骨碌碌的水靈靈圓眼珠透著抹好奇。
「有君上日日守著,陪著,娘娘必定會醒來的。」年歲稍長的垣女沉默了一下,才低聲回道:「娘娘那麼心疼君上,如何捨得棄君上而去?」
「可是已經過了三月有餘,便是好好的人都要給躺壞了,何況娘娘當初是……」
「住口!」垣女語氣陡然嚴厲,娘娘絕對不會有事的!」
垣女娘舅便是暉城一小吏,當時是深受娘娘大恩的,他們全族無不將娘娘視若天女菩薩,恨不能以身替代娘娘之苦,最是聽不得有人說娘娘再好不起來的刺耳剮心言論。
「垣女姊姊,對不起,是雙兒胡言亂語,雙兒知錯了。」小侍女嚇得撲通跪了下來,連連求饒。
就在此時,巍峨大氣的鸞鳳殿殿門咿呀一聲打開了,一個面容俊美卻憔悴的高大身影出現在金階之上。
那宛若天人的清俊英姿中,帶著一縷極致絕艷哀傷,明明是富貴絕倫權勢滔天的人間帝王,此時卻也只是個恍若失了一半羽翼,被掏空了一顆心的孤鬼兒。
可是素來見之心疼至極的奴下們,卻在這一瞬全雙股戰戰地哆嗦癱跪了一團。
因為他們悲傷的君上鳳眸裡熊熊燃燒著一抹久違的狠戾殺氣。
「你,叫什麼名?」宇文堂面無表情地俯視著身形嬌小的嬡兒。
嬡兒先是大驚,隨即湧現強烈的心喜,半是忐忑半是羞怯地緩緩抬起頭,學著自眾人口中打聽出的皇貴妃娘娘行止模樣,嬌憨地嫩聲道:「奴奴……名喚嬡兒。」
她話一出,再搭配這副形容,奴下們霎時倒抽了一口氣——
垣女氣得滿面通紅,總算是看明白了!
這小賤蹄子……這賤蹄子竟也敢……
「雙兒,」宇文堂不清不重地咀嚼了這二字,那雙兒喜上眉梢,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他冷冷地道:「來人,拖下去扔毒龍窟,三族皆發配流徙千里!」
「諾!」眾人大喜。
雙兒登時面色慘白若死,尖叫哀求起來,「君上饒命,賤奴知錯,君上饒……」
垣女隨手抓起一團地上泥雪,狠狠塞入了她口中,隨即幾名侍人上來,像拖死狗般迅速將那生有異心、妄攀富貴的嬡兒給拖走了。
宇文堂冷冷環視眾人,眸中殺氣未滅。「再有妄想給娘娘添堵的,孤誅他九族。」
「奴下不敢。」眾人忙表忠心。
他瘦削身影倏然又消失在殿門內……
眾人總算稍稍鬆了口氣,打點起精神,安靜小心而謹慎安分地繼續灑掃。
寢殿內始終溫暖如春,繁花似錦,金貴典雅的龍鳳香籠靜靜燃著龍涎香,當中隱約還有趙妃子最愛的桂花香氣。
宇文堂親自選清晨新綻的新鮮桂花嫩蕊,親手烘焙了再放入香籠內,就連每日第一帖的藥湯和參湯,也都是他用紅泥小火爐一一熬了,斟出後再在掌心裡靜待藥碗溫度適中了,才溫柔小心地摟起她的身子,一杓一杓餵入她的嘴裡。
有時藥湯不小心溢流出了些,他便俯下頭舔吻乾淨,而後滿眼寵溺深情眷戀地緊緊挨著她消瘦的小臉蛋,喃喃低喚。
「小肉球,你也該醒來了,孤還等著你罰孤,等著你狠狠地打孤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