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愣。「什麼意思?」
程慧心垂下眸,有些慌亂地扭著雙手,過了好片刻,她才羞赧地開口,嗓音又輕又細。「之翰,你還……喜歡我嗎?」
他震住,沒料到她會忽然這樣問,一時困窘。「為什麼你會這樣問?」
她更羞了,臉頰浮上紅雲,雙目低垂,完全不敢看他。「是學妹,她說……希望我給你一個機會。」
他呼吸一緊。「什麼機會?」
程慧心沒正面回答,許久,才羞澀地低語。「她說你們的婚姻是假的。」
轟然雷擊,劈在江之翰耳畔,他暈頭轉向,心亂如麻。「儂儂她……真的這麼跟你說?」他不相信!不是說好這件事是雙方的秘密,誰也不能對第三者吐露嗎?
「嗯。」程慧心點頭確認他的疑慮。
他倒抽了口氣,腦海一片空白。
頭好痛。
儂儂坐在辦公桌前,對著電腦打一份報告。公司明天要開年度營運檢討會議,她身為副總經理特別助理,應該事先為老闆備齊資料,列出重點摘要。
一整天,她除了接幾通公事上的電話,一直專注寫這份報告,但工作效率很差,進展不順,總覺得腦袋瓜沉沉鈍鈍的,思考很不靈活,常常打字打到一半,忘了自己上端的內容。
情況很糟。
她知道,八成是自己身體出了狀況,頭暈腦熱,鼻塞不適,還有點發燒,顯然是感冒的症狀。
她該休息一下才是,但時限迫在眉睫,她必須在下班前整理完這份報告。
擔心藥力的副作用會讓自己昏昏欲睡,她連感冒藥也不敢吃,泡了杯熱熱的檸檬茶,慢慢地喝。
不知不覺,窗外天色已暗,夜幕深沉,室內更加被一片寂靜籠圍。
「咳、咳!」她忽地感覺喉嚨發癢,一陣咳嗽,連忙喝了口檸檬茶,緩和抽搐激烈的支氣管。
第9章(2)
正當她端茶啜飲之際,辦公室門打開,闖進一道挺拔的人影。
她愕然眨眼。「之翰?」
來人正是江之翰,他大踏步來到她面前,神色陰鬱。
「怎麼了?你不是陪學姐去找律師嗎?談得怎麼樣了?」
「很順利,律師說已經跟對方達成協議,和平離婚。」
「那很好啊。」那他怎麼會是這副憂鬱的神情?她迷惑地注視他。「怎麼忽然來公司?我以為你會跟學姐一起吃完飯。」
「你很希望我跟她一起吃嗎?」他粗聲問。
「什麼?」她愣住。
他瞪她,眼眸冒火。「我問你,是不是很希望我跟慧心在一起?!」
他幹麼吼這麼大聲?儂儂嚇到,感覺腦袋更暈了。「你什麼意思?我不懂。」
江之翰沒回答,雙手緊握成拳,嘴唇緊抿,下頜縮凜,彷彿正強壓怒火。許久,他好不容易恢復冷靜,沙啞地揚聲。「爺爺打電話給我,要我把你帶回家跟他解釋。」
「解釋什麼?」她放下茶杯,下意識地揉揉疼痛的太陽穴。
「他知道我因為打架被送到警局的事了。」他陰沉地回答。
儂儂恍然。「所以你才會是這種表情嗎?」她頓了頓,微微蹙眉。「你該不會以為那天你被抓去警局的事,是我跟爺爺告的狀吧?」
他搖頭。「我知道不會是你說的,可能是王律師無意間告訴爺爺。」
「那你幹麼還對我吼?」她嘟嘴,頓感委屈。
他狠狠地瞪她,明滅不定的眼神看得她喘不過氣,忽地,他一把拉她起身,用力揪住她雙肩。
她吃痛,鬢邊冒汗。「到底怎麼了嘛?你說啊!」
「為什麼告訴慧心我們是假結婚?」
「嘎?」
「你不是說,這是屬於我們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第三者嗎?為什麼你要告訴慧心?為什麼毀約?」他咆哮地質問,像頭暴怒的野獸,失控地搖晃她。
她已經夠暈了,這下更噁心得想吐,痛楚地揪攏眉宇。
「因為你想去俊佑身邊嗎?因為你希望快點離開我嗎?薛曼濃,你想擺脫我,可以直接跟我說,用不著用這種迂迴的手段,把慧心也扯進來!」
他在說什麼?為什麼這會跟俊佑有關?儂儂思緒混亂。
「我們不是簽過約嗎?不是在合約上寫明了誰想解約任何時候都可以嗎?你儘管開口跟我說,我會同意的,難道你以為我會死纏著你不放?」
聲聲怒吼如雷擊,震得她耳朵發痛,心發疼。「我當然不會那麼想……你怎麼可能纏著我?」
「既然這樣,你在擔心什麼?幹麼不直接跟我說你要解約?」
因為她並不想解約,因為她實在捨不得對他放手,因為如果能多拖一刻,她便貪婪地想多挽留他一刻,所以她不會主動開口。
儂儂苦澀地尋思,揚起蒼白無血色的臉,怔仲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她最愛的人,他為何對她如此盛怒?
「沒錯,這婚姻是權宜之計,我們是不得以對爺爺說謊,但你有必要到處跟人說這是個假婚姻嗎?既然你這麼受不了這個虛假的婚姻,當初幹麼提出這樣的建議?」
他再度搖晃她。
不要再搖了。她閉了閉眸,睫毛輕顫如受驚的小鳥。難道他看不出她已經難受得快忍不住了?
但他的確看不出,沉浸在遭她背叛的狂怒裡,只想嚴厲地責備她,「對,我怎麼會忘了?是為了爺爺!因為你孝順,因為你想讓老人家安心,所以才勉為其難跟我結婚!可是爺爺現在身體康復了,所以你後悔了,巴不得盡早擺脫我,對不對?」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要走就走啊!你以為我會厚著臉皮死要留你嗎?那時候你要去美國唸書,一聲不響就離開,我有說什麼嗎?有飛去美國把你硬綁回台灣嗎?我還不是讓你走了?你要走就走,以為我很稀罕嗎?」
苛責的言語如最殘忍的長鞭,字字句句鞭笞她的心,她痛得眼泛淚光。
「哭什麼?薛曼濃,你哭什麼?」他毫不留情地斥問。「要走的人是你,難道是我趕你走的嗎?」
確實不是他趕她走的,但——她使勁咬唇,強忍心酸。「你是沒趕我走,可是也沒留我。在美國那兩年,你沒來看過我一次,連一通電話也沒打給我。」
「我為什麼要打給你?」他冷哼反駁。「你要講電話可以自己打過來啊!」
她顫抖地扯唇。「你說得對,如果我想聽到你的聲音,應該自己打電話,想見你一面,應該自己飛回台灣。這些年來總是我跟著你纏著你,你是不得已才忍受我的糾纏。」
「你在說什麼?」他擰眉。
她凝睇他,眼眸卻迷濛地看不清他的臉。「其實從我住進江家第一天,你就一直很想趕我離開,不是嗎?你一直希望我能離你遠一點。」
他一震,神情掠過一絲狼狽。
她的心更痛了。「我只是想達成你的願望而已,只是想成全你,所以才一個人躲到美國。」
「既然這樣,你幹麼又回來?」他懊惱地反問。
「對呀,我幹麼回來呢?」她恍惚地笑了。「不該回來的,就算回來,也不該提議跟你結婚,是我自作孽,都是我不好。」
他聽出她話裡酸楚的自嘲,胸口一緊,不覺放鬆了抓住她肩膀的手勁。「儂儂……」
「是我不對,不該收不回感情,都是我的錯,是我錯了……」她喃喃自語,淚流如雨,一滴一滴,都打在江之翰心上。
他這才驚覺自己似乎重重傷了她,似乎對她太苛刻太冷酷了,而且他方才怎麼都沒注意到?她的臉色憔悴如鬼。
「儂儂,你怎麼了?你還好吧?」他關懷地問。
她沒回答,朝他勉力揚起嘴角,似是想笑,笑意卻頹然萎靡,然後,她忽地閉上眼,暈厥在他懷裡。
他驚慄不已,慌忙擁緊她。「儂儂!儂儂!」
儂儂發燒了。
她暈倒後,他將她送去醫院,醫生檢查過後,確定她得了重感冒,替她開了藥。
吃過藥後,她神智更昏沉。回家後,他抱著她躺上床,她昏睡不醒,他坐在床畔細心照料。
她的臉好白,冷汗涔涔,他看了,胸口揪緊。
「傻瓜!醫生說你應該不舒服好幾天了,為什麼都不說呢?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去上班?」
江之翰喃喃低語,說著,眉頭收攏,不禁責怪自己。
都怪他不好,這幾天刻意跟她冷戰,才會沒注意到她狀況不佳,而她脾氣也真夠倔,硬是撐著不向任何人求救。
這個傻丫頭,真是倔透了!
他無奈地歎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爺爺跟我看了,會有多心疼?」
她在夢裡呻吟,像是回應他關懷的責備,江之翰擰乾冷毛巾,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汗水,她彷彿痛楚地蹙了蹙眉。
一定很不舒服。他憐惜地撫摸她發燙的臉頰。
「嗯……」她再度在夢裡低吟,唇瓣微微開合,似是在呼喚著某個人。
江之翰動作一凝,神經頓時繃緊。
千萬別是叫俊佑的名字,如果是叫俊佑的名字……那又怎樣?他怔仲,咀嚼著忽然在喉間漫開的滋味,那是酸,還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