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忙,晚點再聊。」他越過她,向前邁去。
他竟然用這麼蹩腳的借口想要打發她!
步薇琳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說什麼都不放棄。「眼前就有個目標在那裡,為什麼要放棄呢?那不是你父親生前的心願嗎?」
她絮絮叨叨,跟在他身後不停地疲勞轟炸,但他不為所動。
「也許沒有那麼悲觀,我看過圖,記得當時我有多震撼,每一筆線條都很柔和,說不定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去日本一探究竟,找回你的祖父,唐謙一,如果你祖父當然有回來,現在的你應該是叫村上謙一——」她把手圈在嘴邊,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在鴕鳥什麼?難道他不懂奶奶的心情嗎?
瞇起眼,被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的她對著他的背影暗暗立誓,「你死定了,我非要你答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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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工地監工的唐謙一,冷不防打了個冷顫。
現在他總算瞭解,為何她有種逼瘋他無敵經紀人的本事了,她簡直就是陰魂不散!
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堅持到這種程度,第一次不理她,沒關係,她來第二次,一直到對方受不了她的毅力投降為止。
不過對他或多或少有些任性的成分在,因為關係不同,她對他,不是工作上合作夥伴關係,而是一般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啊——奇怪,為何他會為這層關係而嘴角上揚呢?
他總算將她虜獲了,但這個女人,簡直是個麻煩。
一次次掀開他心中的痛,他不願面對的痛……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好好來談一談?」步薇琳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頭上還戴著工地使用的安全帽。
唐謙一簡直被她打敗。「這裡很危險,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麼日本很危險嗎?為什麼你不想去呢?」打破沙鍋問到底。「就算是為了奶奶,你也不願意先放下你的仇日情節嗎?」
唐謙一無語,眼角餘光瞄到師傅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他不想被太多人知道,於是將她扯到一邊,小小聲說:「夠了!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去日本!」語氣中難掩對日本的心結。
直覺告訴步薇琳,曾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讓他一提到日本就抓狂。
「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語氣溫柔的誘哄。
她太聰明了!一下子就猜到曾發生過事情,才讓他如此仇日。
「別告訴奶奶,我父親生前……曾去過一趟日本,為了尋找爺爺的下落,碰了一鼻子灰回來不說,還讓人威脅恐嚇『不許提起村上俊彥』——無論是誰唆使的,這話傳到奶奶耳中,都不是好消息。」
步薇琳驚呆了,想不到會有這一段插曲。「太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只是找個人而已……」生性中多疑的一面,讓她嗅到不尋常的氛圍。
村上俊彥不是名門次子,怎麼會一問起就威脅恐嚇呢?
「你以為發生了那種事情,我還會想去日本,再碰一鼻子灰回來嗎?」他冷嗤一聲。
「就算找不到人好了,但是圖呢?」他欲走,但她硬扯著他衣袖不放。「把房子蓋好,這是你們一家人的心願,你的、你父親的、還有奶奶的,就不能為了完成奶奶的心願,委屈一下走著一趟嗎?」
「就跟我拒絕你參展的理由相同,我去日本要停留多久?奶奶呢?誰來照顧奶奶?先簽黑道來找麻煩,這事你也經歷過,你怎麼會以為我會拋下奶奶跟你去日本?」就算他很想與她相處,但想到特別去拜訪她父母,但對日本,他有太多的負面情感,令他卻步。
步薇琳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你只是不想去日本,針對日本而已,面對有這麼困難嗎?你難道忘了,我媽媽是日本人,我在日本出生長大,我拿日本護照,我也算是日本人,這樣的我,你就不愛了嗎?」
唐謙一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如果任何人事物一沾到日本就是原罪,那麼他絕不會允許自己愛上身為日本人的她。他只是跨不過心中那層障礙罷了。
「謙一……」步薇琳輕歎,伸手輕輕覆在他臉上。「你不能否認,就算你厭惡痛恨,也不能否認你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你的祖父是日本人,奶奶不能成為你逃避的借口。」
唐謙一深覺自己被看透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奶奶,適時的請求別人幫助,不好嗎?阿生、廟祝,我相信他們都很樂意照顧奶奶、保護奶奶,何況,你還有一個厲害的經紀人,把這件事交給他,不行嗎?」
她說得有道理,他的師父、還有阿生,的確會好好的照顧奶奶,起碼惡人來時,不會讓奶奶擔心受怕。
但是,心中那份不願面對的怯懦,讓他裹足不前。
步薇琳語重心長。「如果我是奶奶,我不可能像她一樣,傻傻的苦等,而且一等就是六十年。」
「我同意。」對她的話,他深表贊同。
「但是等了這麼久,為的是什麼?」她問他。「我曾經看過一部紀錄片,當年希特勒屠殺猶太人,至今仍有許多人未找到親人的骨骸,一等就是二、三十年……懷抱著親人仍活著的希望好,還是找到親人的骨骸安葬好?你認為,面對親人的屍骨,是粉碎了希望嗎?」
「抱著不可能的希望活著,才是自欺欺人,帶回親人的骨骸,面對悲傷悲傷過去了,才可以重新生活……謙一,奶奶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她語帶哽咽,嘗試說服他。
「就不能為了奶奶,放下你的堅持,我會陪著你的……」
她說的,他何嘗不明瞭?
他也認為,無論答案是好是壞,終究是個答案,總比漫長的等待下去要來得好。
「奶奶還能等多久?我不想讓奶奶……帶著遺憾離開我……」說到最後,步薇琳忍不住哭了出來。
為了奶奶,她做到這種程度,這個女人——一定要讓他萬劫不復才肯罷休。
遺憾嗎?
唐謙一不禁想起,父親過世前,那不甘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心情?
房子沒蓋好,未完成奶奶的心願、一生都在等待父親回來,到頭來,什麼也沒等到。
連個答案也沒有。
是變心了,另娶他人?或是——已經死了?
明明有人知道答案,可他的父親卻還是帶著遺憾與世長辭。
唐謙一歎了口氣,親吻她的發。「我再想一想。」
第9章
想,想什麼?
滿腦子紛亂思緒,讓唐謙一無心工作,一連刻壞了好幾支筆,工作成效不彰的他,最後丟開雕刻筆,煩躁的抱頭大叫。
「可惡!」
以往最能沉澱他滿腹躁鬱的陶藝,現在完全救不了他!從前,每當他憤怒得無以復加,怨恨凌駕於一切之上,他便會開始雕刻櫻花。
把所有的憤怒,全部揉進各種姿態的櫻花裡,感情宣洩有了出口,以至於他筆下的櫻花像是有生命般恣意盛開,姿態驚人。
但是現在,他卻無法專心的將感情全部宣洩在陶器上。
日本、圖、奶奶——所有的事件在腦中旋轉,攪亂得他頭痛不已。
「該死!」他憤怒的握拳捶桌面,力道之大,令桌上的工具全跳了起來。
唐謙一的突然抓狂,得到了師傅的一記枴杖攻擊。
「嗷,痛!」他吃痛的喊了一聲,回頭就看見一臉平靜的廟祝,拿著枴杖狠狠地再打他一記。
默默地承受下來,記憶中,他已經很久不曾被打了,小時候頑皮搗蛋,才會在捏陶時被師傅狠揍。
十五歲起,他只要捏陶心情會很平靜,不受外人干擾,可以為了一個花瓶一捏就是十個小時,自十五歲後,就不曾被師傅打了。
「對不起,吵到您了。」因為他太吵了,才會被打。瞧,他竟然鬱悶到這種地步,犯了小孩子才會犯的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廟祝打完後收手,氣息仍是不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
「你是誰?」不愛說話的廟祝,竟然開了口。
「咦?師傅……」唐謙一驚訝地望著陶藝的入門老師,記憶中,這位老者只說過三次話。
第一次是要他拜師時,第二次是他放棄美術大學改念建築時,老人家要他好好做。
現在是第三次,一開口就問他是誰。
「你的魄力到哪裡去了?當年那個拍胸脯向我保證能兼顧學業和興趣的年輕人上哪去了?我可沒教過一個逃避事情的笨徒弟!」
廟祝憤憤不平的丟下這句話,轉身走出工作室,留下遭當頭棒喝的唐謙一。
「連師傅都看出來……」他更萎靡了,因為師傅說的話,直指他的內心最深處。
躲在工作室裡裝忙,為的就是逃避,逃避薇琳的詢問,逃避奶奶溫柔的眼神……那令他倍感壓力。
不能否認她說的都對,他贊同,但仍是害怕。
如果答案不如預期呢?要怎麼回來告訴奶奶?
「也許,跟她聊一聊會比較好一點。」他起身走出工作室,一出來,就在後門口看見坐在那兒,支著下巴發呆的步薇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