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他們相識以來,她從未提起自己的家人,只說因為意見不合,她在幾年前離家出走了,他不知道她家裡有誰,是什麼樣的來歷背景。
「如果我一輩子都不回到那個家,不介紹你認識我的家人,你能接受嗎?還願意這樣愛我嗎?」求婚的時候,她曾如是問他。
「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家世背景,你是孤兒也好,有一大串親戚也罷,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他很認真地回應。
「那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不是現在這個我,你還會愛我嗎?」
「你就是你。不論是從前的你,現在的你,都是你。於澄美,我愛你。」
他熱烈地表白,而她聽了,霎時淚流滿面,哭倒在他懷裡。
於是他知道,她的家人、她的過去,是她心裡說不出口的痛。
他決定不再追問,除非她主動對自己傾訴。
「我會告訴你的。」澄美凝視他,從他眼裡看出關懷的疑問。「只是不要今天好嗎?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我不想提起不開心的事。」
「好,那就別說,你什麼時候想說都可以,我等著。」
他溫柔地許諾,這輩子也只對她如此體貼入微了,只是他沒想到,這番溫柔體貼竟會成為一把刺傷自己的利劍。
下午,當他在法庭進行一場唇槍舌劍的辯論時,他的助理忽地氣急敗壞地闖進來,告訴他一個壞消息。
「蕭律師,剛剛醫院打電話來,你老婆發生車禍了!」
他驚駭不已,顧不得正在開庭,跟法官道歉後轉身便走,以最快的速度飛奔到醫院,在手術室外心亂如麻地守了幾個小時,又在病房不眠不休地看顧一夜,終於等到她醒來。
「澄美!」他紅著眼眶,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朦朦朧朧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才困惑地揚嗓——
「你是誰?」
第2章(1)
「不記得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她忘了所有關於我的一切。」
「她失憶了?」
「嗯,她回到二十三歲那年了。」
「不懂。」
他也不懂啊!
環顧圍繞自己殷殷追問的父親和兩個弟弟,蕭牧理胸口充塞一股無法言喻的煩躁,他發現自己無法維持平素那淡定從容的神情。
嬌妻意外發生車禍受傷,緊急動手術,昏迷醒來後竟失去了部分記憶,這幾年的事情她都忘得乾乾淨淨,還以為自己仍然是個在攻讀經濟研究所的碩士生。
她不記得自己曾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已多年不跟家人聯絡,她不記得與他相識、相知、相愛,對她而言,他這個丈夫是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怎麼會有這種事?
蕭牧理很慌、很急,他才是那個最想搞懂這一切的人,老爸和弟弟偏要從他身上得到答案!
「好了,大家都先別問了。」蕭家老二蕭牧野看出兄長的焦躁,主動出來打圖場。
「大哥現在心情一定很混亂,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蕭老爹和蕭牧軍互看一眼,都是神色猶豫。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大嫂嗎?」蕭牧軍問。
「現在進去看她,只會讓她更緊張,她連大哥都不認得了,又怎麼會認得我們?」說著,蕭牧野輕聲歎息。
事實上他們剛才一群人收到消息,已經衝進病房探望過於澄美了,結果把她嚇得不知所措,揪著被單蜷縮在床角,膽怯慌亂的模樣彷彿誤觸陷阱的小動物。
「你們都先回去吧。」蕭牧理嗓音瘖啞。「我留在醫院照顧她就好。」
「可是……」蕭老爹不願離開,他一向把這個兒媳婦當成親生女兒來疼,她出車禍,他這個做公公的可是很心疼的啊!
「澄美真的不記得我們了嗎?會不會是受到車禍驚嚇,一時傻了?說不定我們現在再進去跟她說說話,她就會想起我們了呢。」
「老爸,你別亂了。」蕭牧野皺眉,一手扯著父親,一手拉著弟弟。「大哥,我們先走了,有什麼消息你再通知我們。」
語落,他硬是將礙事添亂的兩人拉離醫院。
送走滿懷擔憂的家人後,蕭牧理站在原地出神,許久,他才勉力收拾紛亂的情緒,回到於澄美住的雙人病房。
她依然維持蜷縮的姿勢,靠坐在床頭,雙手抱膝,似是正在發呆,聽見他進來的跫音,嬌軀驀地一顫,蒼白的臉蛋緩緩揚起。
她小心翼翼地盯著他,那充滿防備的姿態令他胸口擰絞。
「澄美,你別擔心,醫生說這很可能只是暫時的情況,也許過兩天你就什麼都想起來了。」他柔聲安慰,故作輕快地走向茶几,替她斟了一杯熱茶。
「喝點茶,定定神。」
她沒接過茶杯,搖了搖頭,凝睇他的眼眸氳著迷離水霧。
「你想要什麼?肚子餓嗎?還是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他試探地問。
「我想……」她終於開口,卻是令他為難的要求。「見我爸媽。」
他無聲地歎息。「我不認識你父母,不曉得該怎麼聯絡他們。」
她聞言,瞳孔微縮。「你不是說我跟你結婚了?你怎麼可能不認識我爸媽?」
這分明是質問的語氣,她懷疑他。
蕭牧理微微苦澀。「我們的確結婚了,只是你在幾年前離家出走,從那之後就跟家人斷了聯繁。」
「我怎麼可能離家出走?」她不相信,眸光閃爍,顯得頗為激動。「我愛我的家人!我爸媽還有我哥哥,他們都很疼我!」
她還有個哥哥嗎?這件事她從未告訴他。
蕭牧理心一沉,妻子車禍失憶已是打擊,得知她還有更多秘密瞞著他更猶如雪上加霜。
「我要見我的家人。」她咬著下唇,看著他的眼神明顯不信任。
他覺得呼吸困難,好不容易才從乾澀的喉嚨擠出語言。
「好,你告訴我怎麼聯絡判他們,我帶他們來見你。」
他說,她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舞蹈教室教授社交舞。
他說,他們在交往十三個月又十三天後結婚,她發生車禍的當天恰巧是他們結婚一週年紀念日。
他說,他是她的丈夫,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很相愛。
他要她不用擔心,她的失憶只是車禍受傷後暫時的後遺症,很可能過兩天就好了。
他說,他會好好照顧她,她只需安心養傷……
但她怎麼可能安心!
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從二十三歲跳到二十七歲,整整四年的時光在她不知不覺當中流失了、遺落了,她不記得自己為何離家出走,不記得自己怎能做出這般不孝之舉,她怎能如此傷害自己的家人?又怎能跟另一個陌生男人共組家庭?
那男人說他是她的丈夫,可她一點也不記得他啊!尋遍內心深處,找不到一絲關於他的悸動。
她真的是愛他的嗎?為何她會一點感覺都沒有?一個人失去記憶後,就連愛情曾經留下的烙印都會跟著磨滅消逝嗎?
她承認,他是個很帥的男人。
他有一張很性格的臉孔,五官像是一刀一刀削出來的,稜線分明,他的眉峰很英氣,鼻翼挺拔有貴族韻味,唇瓣偏薄,雖是稍嫌冷硬苛刻,但因唇色紅潤,隱約又噙著幾分性感,單眼皮眼眸狹長而深邃,清寒如星,深寂如古井。
不僅長得好看,他還事業有成,據說是個頗有名氣的律師,在法庭上可是百戰百勝,只不過這兩年除了能夠拿到高報酬的刑事訴訟案件之外,也開始接一些芝麻綠豆的小案件,像是車禍求償、醫療理賠之類的,為那些負擔不起訴訟費用的當事人提供法律咨詢與協助,必要時也為他們義務辯護。
這樣一個才貌雙全的男人,無疑是女人理想的對象,似乎也沒什麼怪脾氣,就是嚴肅了點,內斂了點,不太愛說話。
這也算不上什麼缺點,比起那些動輒花言巧語的浮華浪子,沉默寡言的男人還更令人放心。
可是,她就是無法想像自己會愛上他啊!他跟她從小欣賞仰慕的類型相差太多,她的理想情人一直是像元祈哥那樣的……
元祈哥!
憶起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於澄美的心情更低落了,在她二十三歲的時候,她的一顆芳心完全是繫在鄭元祈身上的,可她現在名義上卻是屬於另一個男人。
蕭牧理,他到底……是誰?
想著,於澄美感覺頭痛了起來,每當她努力要回想起什麼的時候,太陽穴附近便會隱隱抽搐,若是不停止,更會逐漸轉成劇烈的疼痛。
醫生說那是因為她腦部殘留血塊的緣故,等瘀血慢慢化開,她就不會頭痛了,記憶也可能會神奇地恢復。
「但也有可能都不會恢復。」醫生又補充說明。「這都是不一定的,人腦的結構太複雜,有很多醫學上不能解釋的事。」
所以她恢復記憶的機率約莫一半一半,會不會恢復、什麼時候恢復,都很難斷定,雖然蕭牧理堅持她一定會想起來,她卻不敢抱太大希望。
如果……萬一她一直想不起來呢?那她該如何說服自己跟個陌生男人一起過夫妻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