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敢,她怕溺水。
他愈是煞有其事地保證,她愈不能縱容自己輕易相信,因為她太明白他喜好惡作劇的個性,這句話有九成九是在調戲她。
她膽怯地轉開話題。「我們……來做點什麼事吧。」
「好啊。」他舉雙手雙腳贊成。「我老早就想『做』了。」
她一嗆,臉頰燒燙。「不是那種事!我是說……我說……」
「來看你的照片吧!」他彷彿看透她的手足無措,體貼地提議。「我從上次來就很想看你小時候的照片了。」
看照片?也好,總比跟他躺在床上肌膚相親,卻什麼也不能「做」好。
「好吧!」
她翻身下床,從衣櫃深處找出幾本厚厚的相簿,與他並肩坐在床上,一頁頁欣賞,他總是要嘲笑她,不是嫌她髮型拙,就是嫌她穿著趕不上流行。
「你爸不是說你高中時代混過小太妹嗎?怎麼沒那時候的照片?」
「你是想看什麼?」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你要是以為會有我穿黑皮衣、騎在重型機車上的照片,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沒有嗎?」他果真擺出失落的表情。「那喝酒跳舞的照片呢?」
「沒有。」她乾脆地回話。
他漫不經心地打呵欠,她嗔惱地頂他肩膀。「有這麼無聊嗎?」
他嘻嘻笑。「好吧,那高中時猛追你的那個蠢蛋,總該有他的照片吧?」
她一怔。「你連他也知道?」
他輕哼。「聽說他跟你是在飆車場上認識的,因為很仰慕你,也努力讓自己學會組車。」
「嗯,他的確很努力。」簡藝安輕聲低語,提起初戀男友,水眸漫開憂傷的迷霧。「不過我差點害死他——有一次他跟我比賽,為了能贏過我,在轉彎時加速太快,我想阻止他,結果兩輛車一起翻了,那次車禍也把我爸媽嚇壞了。」
「所以你才答應他們,以後不再飆車,做他們的乖女兒。」柯牧宇接口。這故事他早聽簡父說過了,也是在那時,他才真正領悟自己錯看了她,她比他想像的更有個性,更不可捉摸,猶如深埋的寶藏,他每挖一分,便多一分驚喜。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挖掘她的樂趣。
「那你跟那個蠢蛋現在還有聯絡嗎?」
「怎麼可能?後來我們就斷了音訊了。」她微微蹙眉。「而且你別老叫人家『蠢蛋』,他一點也不蠢。」
連飆車也不會,就是蠢,還讓他老婆因此感到歉疚,更不可原諒!柯牧宇不愉地冷嗤,胸臆隱隱翻騰一股莫名的醋味。
「現在換你說了。」簡藝安合上相本。
「我?」他一愣。
她笑凝他。「照片也讓你看了,故事也聽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回報一下嗎?這叫禮尚往來。」
「我有什麼好說的?」他打太極。「典型的公子哥生活,你不會有興趣。」
他不肯自己主動招,只好由她來問。
趁氣氛和諧,簡藝安把握機會托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你有常跟你媽聯絡嗎?她怎麼連我們的婚禮都沒來參加?」
他神情冷淡。「自從她再婚後,我們就沒聯絡了。」
那不就是十五歲那年嗎?他們母子倆那麼早就失去音訊了?簡藝安愕然。從小在父母關愛下成長的她,不太能理解血緣親情為何能如此疏離,就算母親再嫁,他們還是可以繼續往來,不是嗎?
「這些年來,你都沒試著打電話給她嗎?」
「為什麼要打?」他語音尖銳。「打了她也不會接。」
「什麼?」她震住。
「你以為所有的家庭都跟你們家一樣,父慈子孝、和樂融融嗎?」他譏誚地望她。
「我們家……也不是完全沒問題。」她吶吶。「我曾經叛逆過,我爸也因為投資失利,一時鬼迷心竅,虧空公款……」
「可如果你打電話回家,他們不會不接吧?你受傷的時候,他們會急著過去醫院看你吧?」
「你是說你媽不會嗎?」她不敢相信。
「有時候我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兒子,從小我就是保母帶大的,她根本不管我。」
她悵然凝睇他,雖然他倔氣地冷著一張臉,嘴角還能牽起自嘲的笑,但她能感覺到,他心上有傷,傷口也許早就癒合了,可偶爾不經意地碰觸,仍是隱隱地疼痛。
他有個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有個彼此針鋒相對的父親,這樣的他,其實很寂寞吧?
寂寞,究竟是怎樣的滋味呢?她發現自己競也不太能領會。
「牧宇……」她稍稍傾身向他。
「怎麼?」他刻意誤解她的舉動,嘻皮笑臉地問:「你終於想睡覺了嗎?」
「什麼?」她一愣。
他眨眨眼,跟著打了一個超級大的呵欠。
他這算是轉移話題嗎?她蹙眉。
「春宵苦短,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他輕薄地開玩笑,順手攬勾她的肩,拉她與自己一起躺下。「現在就來『睡』吧!」關鍵字眼,格外強調。
他說什麼啊?
她嬌羞地掙扎,心韻怦然加速。「你……別鬧了!我們的婚姻契約可沒包括上床這一條,而且契約也早就到期了,你不能強迫我——」
「誰強迫你了?」他打斷她。「我只說要『睡覺』,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啊?」她茫然。
「還是你很希望我對你做什麼?」他諧謔地朝她眨眨眼。「雖然我真的有點累了,不過如果你非要我做,我也不是不能努力鼓起雄風——」
「睡覺!」這回,換她制止他,又羞又惱地睨他一眼,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發燙的臉。
他笑著閉上眼,不再作弄她,不到兩分鐘,她便聽見耳畔傳來規律的呼嚕聲。
不會吧?這麼快就睡著了?她錯愕地起身望他,他沈靜地睡著,俊頰由於晚上喝多了,薄染著酒色,意外地顯得有些靦腆。
好可愛……
她不覺怔住了,芳心一陣陣地震顫,胸臆纏綿著某種奇異的憐愛與酸楚。
「柯牧宇,你堅持把我留在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若是為了懲罰她,為何不乾脆對她壞一點?為何偶爾要溫柔地撥弄她心弦?
他該不會想讓她愛上他,然後再狠狠甩了她吧?以為她會傻傻地中計嗎?
「我不會的,絕對不會。」她苦澀地對自己立誓,迷離的瞳神卻搶先背叛了心的誓言,眷戀地雕撫過枕邊人臉上每一道細紋,流連難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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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晨,簡藝安醒來,發現有一雙璀亮的星眸正與她凝目相對,那是屬於柯牧宇的,看來他睡了一夜,精神抖擻,心情大悅。
「早啊,老婆。」他戲謔地喚。
她怔仲,理智警告她應該立即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情感卻縱容她繼續賴在床上,領受他溫存的眼神。
「早。」她淺淺彎唇。
兩人都是側身而躺,彼此之間相距不過一個呼吸,他的手甚至佔有地摟著她纖腰。
「你是真的睡醒了嗎?」他笑問。
「什麼?」她迷濛不解。
「應該是還沒睡醒。」他自言自語,忽地湊過來,輕吮她的唇。
她沒有拒絕。
他於是更恣意了,啄得更勤快、更綿密,佔領她唇瓣每一道細微的紋路。
她不覺滿足地嬌吟,傾身更貼近他,迎接他每一個甜蜜的啄吻,也大方地回報他。
她不想再推開他了,早就明白那只是徒勞,她其實想賴著他的,眷戀著他的體溫與膚觸,對這個她難以捉摸的男人,她一直很動心,無法克制地動心……
「牧宇。」她柔聲喚他,纖足在他小腿肚上曖昧地畫圈。
他小腹陡然繃緊,一股熱流竄上丹田,大手掌住她後頸,更激烈地索求她的吻,抱著她滾動,從上方壓制她,雙手熱情地雕撫女體曼妙的曲線……
「藝安、牧宇,差不多該起床吃早餐了!」
殺風景的粗嗓在門外響起,澆滅了房內剛剛燒起的火苗。
「我們可以假裝沒聽到嗎?」柯牧宇希冀地問。
「不可以。」簡藝安黯然搖頭。
兩人四目交望,然後,默契地逸出一聲幾乎要綿延到宇宙盡頭的長歎——
「是,爸爸,我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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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簡家度過一個溫馨愉快的週末後,星期天傍晚,夫妻倆向簡父道別,簡父依依不捨地在門口送別。
「以後還要常來喔!」老人家叮嚀。
「知道了,爸,我會常回來的。」簡藝安乖巧地許諾。
「我是說牧宇。」簡父很不給女兒面子,原來他真正眷戀的對象是能陪他喝酒下棋的乖女婿。
柯牧宇朗笑,朝傻住的妻子投去戲謔一瞥。「我有空會再來的,爸。」
兩人上車後,簡藝安很不滿地叨念丈夫。「你啊,做不到的事就別胡亂答應,你工作那麼忙,而且——」她驀地頓住。
而且他們說不定很快就不是夫妻了——
柯牧宇彷彿看透她惆悵的思緒,淡淡一笑。「我會再來的,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爸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