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的身了讓絮兒力不從心,腳步踉蹌了下差點摔跤,幸好及時扶住桌沿穩住自己。
擱在身側的大掌倏的收緊,上官甫全身肌肉彷彿繃得死緊,卻依然不動如山,俊美的臉孔平靜得像是狂風驟雨也激不起一絲波濤。
「那此一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她茫然呢喃道。
那個刻在梧桐樹上的誓言、那些深烙在腦海中的回憶、那些不曾海誓山盟卻深刻的刻印在那樣親密分享過的喜怒哀樂──都成為了過去?
「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說忘就忘?」努力眨回眼底不聽使喚的淚,她激動地握起小拳頭,蒼白的臉頰因為憤怒而染紅成一片。
「我們都回不去了。」他低喃道。
絮兒怔然望著他的側臉,心口驀地一窒。
她怎麼會覺得,他看起來是這麼憂傷,像是背負了全天下的愁苦?
「甫哥哥,你──」她忍不住伸出手,想撫平他糾結的眉頭,卻被他遽然背過身給閃開了。
甫哥哥這幾字像是一團熾熱的火焰觸痛了他,讓他不顧一切只想閃躲逃避。
咬著唇,她既難堪又覺得心碎,小時最愛牽著她的上官甫,如今卻連碰都不願讓她碰一下。
「是不是因為『她』?」她幽幽開口道。
上官甫蹙起眉,眼底有著不解。
「縣太爺的女兒,那個叫做芷蘭的姑娘。」
「你從哪裡聽來的?」俊臉頓時變色。
「若說是我親眼看到的,你相信嗎?」她輕聲問他。
一雙好看的唇抿得死緊,像是在克制、壓抑著什麼,俊臉上的冷靜自製像是隨時會瓦解,但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始終不發一語,依舊冷靜得近乎沒有情緒。
「不論你看到或聽到什麼,那都不關你的事。」他冷漠回道。
絮兒的笑變得艱澀,心口滴著血,卻倔強地不肯表現出在乎。
「那些的確都不關我的事,我也不在乎。」她吞回層層翻湧而來的酸苦,故意負氣說道。
上官甫艱難深吸了口氣,好似有一股沉重而又無奈的氣息幾乎衝出胸中,像是早已積壓在心底許多年──他忍著胸口的繃痛,壓抑住那個歎息,波動的眼神再度恢復平靜。
那雙眼,是那樣熟悉,她看了它十五年,她連閉著眼睛都描繪得出來裡頭的喜怒哀樂,但此刻盛裝在那雙幽深眼眸裡頭的眼神,卻陌生得像是她從未認識過。
偌大的房間裡持續靜默著,久到她聽見自己身體裡奔騰的憤怒,急速跳動的脈搏,以及他始終沉穩輕淺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
究竟是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變得如此疏遠,好像連多看對方一眼都會覺得冒犯?
絮兒的意識飄得好遠、好遠,遠到再也感覺不到心痛。
「我走了。」不願再多看她落寞的臉龐一眼,上官甫轉身就要離去。
「不許你走!」絮兒任性的命令道。
生平第一次她竟覺得害怕,怕他這麼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已到門邊的身影頓住了腳步。
「拜託,再陪我一下。」她放軟了聲音哀求道。
背對她的背影僵硬佇立原地久久沒有移動,久到絮兒幾乎以為他會心軟、會改變心意,會轉身朝她走來。
「不。」
輕得彷彿快潰散在冷冽空氣中的聲音,卻是那樣強勁而無情的重擊她的心。
吐出這句話,修長的身影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瞪著空蕩房門好半晌,她才終於回過神來,跌跌撞撞的衝出房門外,氣急敗壞對著遠處的背影大喊:「你走、你燼管走,我不在乎──上官甫,你聽到了沒有,我才不在乎你!」
但無動於衷的身影卻依舊沉穩而優雅地邁步前行,直到最後一片衫擺飄然消失在長廊盡處。
她真是不長眼,怎麼會愛上這麼可惡的男人?
「上官甫,別以為就這麼算了,這輩子我會永遠糾纏著你!」她恨恨對著遠處宣示。
我們可是有過誓約啊──絮兒吞回眼底的淚,也一併吞回那份心酸。
坐在官轎裡,上官甫臉上平靜得毫無一絲表情。
一路往上官府行去,聽著轎外偶爾傳來的人聲,鳥鳴,轎夫平穩的腳步聲迴盪在寂靜的午後大街,一切都如此平靜,直到一絲絲像是遠遠傳來的痛楚揪醒了他的知覺,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手竟握得那麼緊,泛白的關節像是快被捏碎似的。
他蹙著眉心,竭力想將腦子放空,想將不能、也不該牽掛的身影拋出心外,但為何他竟會有一絲絲心痛的難受?
掀開布簾,帶著幾許春天氣息的風吹了進來,大街上空蕩蕩一片,只有幾名孩童在街邊玩耍著,還有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販。
突然間,正在街邊玩的孩子一哄而散,留下地上號啕大哭的小女孩。
「停轎!」他突然高喊。
轎子立刻停下,他掀開布簾朝那小女孩走去。
「小姑娘,你怎麼了?」
「他們、他們欺負我──」小女孩哭得一臉眼淚鼻涕。
紮著兩條小辮子、一身碎花棉布衣裳,女孩看起來十分俏皮可愛。
「別哭了,我買冰糖葫蘆給你吃可好?」
吩咐轎夫去買了串冰糖葫蘆,上官甫轉手遞給了小女孩。
怯怯的盯著眼前親切的公子爺,小女孩不敢拿卻嘴饞的不住嚥著唾沫,許久才終於忍不住伸手接過了冰糖葫蘆,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好吃嗎?」小女孩可愛的吃相,讓上官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
「嗯,好好吃!」小女孩仰起頭,紅通通的臉蛋笑得燦爛。
望著那張津津有味的小臉,他幾乎看癡了,像是又勾起了某些埋藏在心中,不願再碰觸的回憶。
他近乎匆忙的轉身上轎,但過去的記憶就像是五月的梅雨,一下就停不了,洶湧的湧進腦海。
典雅氣派的上官府偏院,一大一小的身影並坐在矮牆上。
小女孩約莫五歲,頭上用粉緞整齊紮了兩個髻,一身質地上好的粉色棉襖,襯得女孩一張白裡透紅的臉蛋,像顆熟透的紅蘋果似的。
一張小巧粉嫩的小嘴兒,正津津有味咬著小手裡緊握的冰糖葫蘆,那是才剛送進手裡的「見面禮」。
一旁的男孩約莫十歲左右年紀,童稚的臉龐卻已透著一股俊朗不凡的氣息,一雙炯然有神的瞳眸,卻有著十歲孩子不該有的成熟與世故。
「好吃嗎?」男孩的笑容似乎跟著小女孩口中的冰糖一塊在臉上化開了。
「嗯,好好吃!」小女孩滿足的舔著唇上的糖蜜,蘋果似的小臉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他喜歡看她滿足的模樣!
在他眼中,才五歲的她就跟個瓷娃娃一樣細緻可愛,尤其是她那純真無邪的笑容更叫人打從心底喜歡,不像他那些同父異母的弟妹們小小年紀就懂得爭寵奪利,一個比一個自私刻薄。
「這冰糖葫蘆是打哪兒來的?」軟嫩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他甚至連她軟軟的聲音都喜歡──拉開笑,他低頭望著那張疑惑的蘋果臉蛋。
「市集上,我一大早去買的。」他含笑說道。
市集?一雙夜星般璀璨大眼驚奇的陡然亮起來,但隨即又洩氣的黯淡下來。
「為什麼你沒有帶我去?」她噘起小嘴埋怨,一臉委屈的。「平時在家我爹老是不准我出門,好不容易能來這兒玩幾天,你卻不肯帶我出去玩玩……」
每年的七月盛暑,上官老爺總會邀請她到府裡頭來小住幾天,對待她這個世交的掌上明珠,又是跟兒子玩得來的青梅竹馬,他自然也是疼愛有加,儼然是當成自己的女兒似的。
笑著看她,他當然明白像她這麼一個千金小姐,將會受到何等的嬌寵保護,不像他──在他爹那幾房姨太太跟小妾眼中,只是礙眼的眼中釘。
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快得來不及察覺的深沉。
「我看你睡得正甜不忍心吵醒你,甫哥哥保證,下回一定會帶你上街逛逛。」
「真的?不許黃牛喔!」小丫頭歡天喜地的發出歡呼。
「甫哥哥,最後一顆糖葫蘆給你吃!」木棍上剩下的最後一個冰糖葫蘆遞到了他面前。
「小絮兒吃吧!」他笑笑搖頭。
「可是,這麼好吃的東西有甫哥哥一起吃才好吃。」她噘著小嘴嘟囔道。
這天真而又善良的小丫頭啊!
「好,我吃就是了!」他笑著彎身正要接,卻猝不及防的伸出一隻手,將冰糖葫蘆給搶走。
上官甫一回頭,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上官淵,你想做什麼?」他冷聲問道,戒備的瞪住他。
他的父親納了兩房妻室、三個小妾,算一算,他總共有九個兄弟姊妹,母親身子骨弱,唯一只生了他一個兒子,二房及其他三名小妾各生有兩個兒女,讓他在上官府中勢單力薄,永遠是遭到排擠跟孤立的對象。
而上官淵,二姨娘最寶貝的兒子,在上官府中仗著他娘是二房,平時是作威作福,囂張跋扈。
「做什麼?我倒要問你們做什麼!大白天的就在這卿卿我我,惡不噁心啊?」年約九歲左右的男孩,渾身卻散發著一股跟年齡完全不符的陰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