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張曾經是那樣活潑俏皮,嬌氣且任性的美麗臉蛋,如今卻平靜成熟得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一直以來總希望她能穩重懂事些,但此刻他竟寧可用所有的一切,把那個純真無憂的小絮兒換回來。
「回去吧!」落下一聲歎息,她緩步轉身回到房內不再看他。
望著她決然的背影許久,他終於動了,有如千斤重的雙腳支撐著毫無知覺的身體往外走,腦袋裡空了,心底佈滿沒有任何東西能填滿的千瘡百孔,唯獨滿滿的痛卻怎麼也裝不完。
違背自己的心,到最後可能會一無所有!
突然間,腦中響起裴濟的話。
難道,他真的做錯了?緩慢的身影走到門邊,止住了腳步。
「梧桐樹……」他啞著嗓子開口道。
「砍掉了。」坐在床邊,她頭也不抬,答得簡單。「世界上沒有什麼人、什麼事永遠不會改變的,不是嗎?」聽似灑脫的話,說來卻令人心酸。
看著她的手把玩著床帳的流蘇,像是想藉此平靜內心的紛亂,突然間,他的神情一凜,目光急遽瞇了起來。
「絮兒,你的手──」他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似的。
頓了下,絮兒緩緩舉起佈滿燒傷痕跡的雙手,雲淡風輕的一笑。
「為了從火堆裡搶救梧桐樹燒傷的,不過這點傷算不了什麼,我千瘡百孔的心比手傷得還要重上千倍。」她端詳著不再美麗的雙手,完全沒有一絲哀傷與不捨。
上官甫緊咬牙關,在口中彷彿嘗到血腥味,椎心的痛楚更像是達到了極限。
天知道要讓那樣單純傻氣的她認清現實的殘酷,需要承受多少的痛?!
他不敢想,也不忍去想,唯一確定的──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踉蹌著腳步,他狼狽地跌跌撞撞而去。
他已經沒有選擇、沒有後路可退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贖罪!
四月十五。
一大清早,上官家張燈結綵、喜字高掛,大紅的燈籠、橫掛的紅綵緞讓宅邸內外充滿一片喜氣。今天是上官家的二公子上官淵的大喜之日,憑著上官家的財勢與人脈,今兒個上門道賀的賓客自然是絡繹不絕。
穿著一身喜服,胸前橫掛著一朵大紅喜花的上官淵,一臉春風得意的在門廳間來回穿梭,那模樣就連高中狀元都沒他神氣。
「恭喜、恭喜啊!」
「恭喜二公子小登科──」
一整個早上恭喜聲不絕於耳,賓客的恭賀、主人的寒暄,讓廳裡、門外一片熱鬧。
在這片喜氣與熱鬧的氣氛之中,一個孤冷的身影就站在遠處,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與週遭的喧嘩熱鬧相比,他的存在顯得格格不入,一雙眸像是載盡全天下的愁似的。
與幾日前相比,他的神情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是有種孤注一擲的決然,但從他的臉上又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
上官淵站在廳前與賓客寒暄,目光還不時朝上官甫投去,神色間滿是勝利的得意。
未時一到,幾乎所有受邀的賓客全到齊了,丫鬟們恭敬地將賓客迎進廳裡入座奉茶,原本寬敞的廳內幾乎座無虛席。
「拜堂吉時到!」今日主持婚禮進行的司儀在廳內喊著。
「新嫁娘該請出來了!」一旁的上官夫人提醒著。
「我去。」
上官淵慇勤的向眾賓客告退,昂首闊步的到新房內請出柳絮兒。
其實說穿了,上官淵對絮兒哪裡有半點意思,他不過是想證明自己樣樣都比上官甫還行罷了,為了贏過他,他不惜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奪過來。
尤其是此刻,在眾多賓客之前,他還能利用柳絮兒好好的折磨他一下,當著他的面炫耀他得到了他所愛的女人,該是這輩子自己最痛快的一刻吧?!
上官淵大搖大擺地走向新房,只見裡頭一片死寂,完全沒有半點喜氣,反倒像是淒冷的靈堂。
一雙陰鬱的眉頭糾了起來,上官淵帶著幾分不快走向絮兒。
柳絮兒就坐在桌邊,身上穿著大紅的鳳冠霞帔,原本就清麗可人的臉蛋,在一片艷紅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嬌媚艷麗。
只可惜,這麼一身喜氣,絮兒的眼底卻毫無一絲新嫁娘該有的光采,木然得像是即將舉行喪事似的。
「怎麼連個丫頭都沒有?瞧這裡冷清得像靈堂似的。」一進門,上官淵立刻不悅的抱怨。
絮兒淡淡抬眼瞧向門邊,那個跟上官甫有幾分神似的身影,輕聲說道:「是我摒退的,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靜一靜?」上官淵臭著臉走近她。「娘子,今天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卻想一個人靜一靜?怎麼,不情願嫁給我?」他找碴似的問。
「沒有,我只是昨夜沒睡好,現下頭有點疼,不想被打擾罷了!」
上官淵撇了撇嘴,這番說詞他勉強接受了。
「拜堂吉時到了,出去吧!」他說著轉身就要出門,走到門邊,卻發現桌邊的身影動也不動。
「絮兒?時間到了,快走吧!」他勉強捺住性子催促道。
看在等會還有好戲上場的份上,眼前他暫且忍耐她的大小姐脾氣,等賓客一走,他可就不會對她客氣了。
極其緩慢的,桌邊怔坐的身影總算動了。
頂著一身沉重的鳳冠霞帔,絮兒更覺一舉一動力不從心,但她沒發現,其實問題不是出在鳳冠霞帔上,而是自己的心在抗拒著。
她真的就這樣嫁給他?
嫁給一個她完全不愛,甚至連一丁點好感也沒有的男人?往後數十年不但得與他朝夕相處,還得跟他同床共枕,生育孩子──
她說服自己認命,但心底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抗拒著、掙扎著,不願自己拿一生的幸福來賭氣。
「走吧!」上官淵陡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往門外拉。
「不!」被他突如其來的粗暴舉動嚇了一跳,絮兒下意識地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
像看陌生人似的,絮兒警戒的瞪著他。
她怎麼覺得這個畫面好像──似曾相識?
絮兒太過震驚了,許久才從腦中莫名出現的一團混亂畫面中回過神來。
「對……對不住,我不知道是怎麼了。」她捧著胸口倉皇道歉。
方纔那一刻,面對他的靠近與接觸,她竟有種恐懼的感覺,好像……她曾經很怕他似的。
但她為什麼要怕他?小時候他或許強勢霸道、喜歡欺負人,她不喜歡他,卻還不致於怕啊!
她理不出一個頭緒來,驚悸間,瞥見他憤怒的臉孔,她不安得有些手足無措,甚至不敢迎視他。
「別再那麼做了。走吧!」他的下巴朝前頭點了下。看得出來,他很努力地壓抑著怒氣。
絮兒奮力想移動腳步,但不知怎麼的,雙腿卻像是被定住似的,再也無法移動一步。她的呼吸開始覺得困難,原本平靜有如死水的心起了波瀾,腦中浮現的儘是上官甫的臉孔。
突然間,絮兒發現自己錯了。
她以為她可以辦得到,大方成全他,讓自己退到最不起眼的地方。但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竟是那樣深愛著他……她無法懷著對另一個男人的愛,若無其事地嫁給另一個她不愛的男人。
她可以做到大方成全,但勉強自己去愛另一個男人──她辦不到!
陰鷙瞪著身旁若有所思、臉上閃過各種複雜情緒的人兒,上官淵僅存的些許耐性已經快到達極限。
「絮兒,你怎麼了?」上官淵強裝的笑容變得僵硬。
「淵二哥,對不起,我……我不能……我不能嫁給你,跟你過一輩子……」她環抱著自己,渾身不聽使喚的顫抖。
「你說什麼?你想反悔?」他的眼一瞇,目光驀然尖銳起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答應的,我以為我可以忘記他、忘記自己對他的感情,但我辦不到……」絮兒開始細細啜泣起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好半晌,上官淵終於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冷笑。
突然間,她的纖腕被人一把狠狠拽起來,隨即迎上一張陰冷的臉。
「不過你搞錯了一點,我上官淵不是能讓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一股溫熱氣息噴上她的額際,竟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淵二哥……」
「告訴你,這世界上沒有我上官淵得不到的東西,尤其是上官甫的女人。」
這一刻,絮兒總算懂了──他娶她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為了報復上官甫!
他從小就如此,總是不擇一切手段、奪取屬於上官甫的東西,只為了贏過他,證明自己比他強。
他愛的是把人跺在腳底下的勝利!
「你錯了,我不屬於上官甫。」絮兒的胸口一窒。
「他愛著你。」上官淵咬牙切齒道。
「不,他愛的是孫芷蘭。」絮兒開始覺得呼吸困難。
「哈哈哈……看來,連你也被他給騙了!」上官淵仰頭狂放大笑。他譏諷地掃她一眼。「他或許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他其實還是愛著你,即使他這麼費盡心思的想掩飾,卻騙不過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