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已經連續幾天接收到林少豐充滿朝氣的道早問候,所以已見怪不怪了。「最近比較忙嗎?」樓然走向自己的辦公室,隨口問著。
「啊?不,不太忙,都應付得來。」林少豐捧著準備好的財經早報、新一期的各式商業雜誌,有英文的、日文的、德文的,甚至是阿拉伯文的,跟在樓然身後。,沒料到樓然會問他這個問題,心中忐忑著,不知其是何用意。雖然滿心想要自己表現得應對得體,來讓上司印象深刻,卻是搜索枯腸仍找不到任何話題來說。
應付得來?在二十八樓這種群英薈萃競爭激烈的地方,工作時可以用「應付」兩個字來形容嗎?他還真當自己是辦公室助理啦?樓然在心中嗤了一聲,沒看他,平和的表情完全未洩露絲毫心中想法。將手提電腦擱在辦公桌上後,便要轉身將披在手臂上的夏季西裝外套給掛進角落的小衣櫃裡——
「這種小事我來好了。」林少豐將報章雜誌給放置在書報架上,快步走過來,正好攔截在樓然行徑的路線上,以謙恭的姿態說道。
「因為只是小事,所以應該由我自己來。」樓然沒有將外套遞過去,表情很是溫和客氣,說出來的話只讓人感覺到體貼,而非排斥。
「啊,好,好的。那您自己來。」林少豐有些切切地推開。
如果他夠膽,那麼就要強勢的取過樓然的外套,將服務精神進行到底。但這人是樓然啊!就算他從來不對下屬擺老闆架子,也不會任意對人頤指氣使,但那並不表示他就不是一個強勢威嚴到令下屬敬畏的人。
相反的,他一直很強硬,帶著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囂張氣息;但那不會表現咋日常的言行舉止上,而是沉潛在骨子裡,散發成週身的氣質,更表現在商場談判上,從來都是殺得對手片甲不留啊也不眨一下眼。光是站在那裡什麼都不用做,就令人不敢輕易興起冒犯的念頭。
至少,林少豐對這個大老闆是既崇拜又戒懼,說是萬般小心不為過。
還沒到上班時間,是允許聊天做閒事的,林少豐當然不願意這麼快就結束與大老闆難得的相處機會。他絞盡腦汁回想著自己記在筆記本裡的各種充滿深度的商業話題,然而因為緊張,竟一時什麼也想不起來,連那時附註在一旁,覺得很幽默,可以再正經談話中間插入的一些舒緩氣氛的笑話也沒想起半字。
快想!快想!總得說些什麼出來!
「……老闆,對了,請問您要藍山還是曼特寧?我馬上去幫您煮咖啡。」想了老半天,終究只能擠出這樣尋常的問句。
樓然已經坐回辦公桌後,準備看早報,聽林少豐有些急切的語句,抬頭看著他道:「不用了,等會王小姐就來上班了,這是她的工作。而且,你這幾天既然都這麼早來上班,想必是工作比較繁重,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去忙吧。」
「啊,是,那我去忙了。」再也找不出借口留下來,而且被老闆盯著,壓力大到令他無法接受,林少豐沒膽再攀談更多,很快退走。
覺得這次攀談很失敗的林少豐,只能垂頭喪氣的離開,乖乖關上辦公室的門。看著合上的門,樓然這會兒倒不急著收電子郵件或看書報雜誌了。從剛才到現在,他雖然沒看林少豐幾眼,但到底還是發現了這個人的衣著打扮與之前有所不同之了。
之前他一直打扮得很精英。穿西裝、打領帶、梳西裝頭,典型刻板印象中的精英標準扮相……其實年輕一代的精英都不這麼穿了,更多的是怎麼輕鬆怎麼穿,不會用名牌西裝來彰顯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當然正式的談判場合,或面對外人時,門面還是很重要的;但平常上班時,誰會自找麻煩?當然是以休閒舒適為主啊。
而近來,林少豐終於不再那麼「與眾不同」了。事實上,機要秘書方懷雍曾私下對他咕噥:讓一個衣冠筆挺的人為一群穿著休閒隨意的人倒茶沖咖啡,感覺實在太怪了,簡直是誤會二十八樓請了一個英國管家。
如果林少豐改變穿著方式,是因為已經融入二十八樓的上班文化裡,那還好說,但樓然敏銳的感覺,似乎不是如此,因為林少豐如今經常穿著米色細亞麻襯衫搭配淺色舒適的休閒褲;明明沒有近視,卻可以戴上一副斯文的鏡框眼鏡……這一切,讓樓然感到不悅。
因為,這樣的打扮,太熟悉了。
豐禾那個斯文敗類,在大學時代就習慣這樣的打扮,弄出一副乾淨無害、溫潤如玉、氣質高雅的樣子。明明假得要命,居然還被無知少女們封為「像氧氣般的白馬王子」,也不知道是哪個腦殘給取的。豐禾是樹嗎?會光合作用嗎?氧氣個鬼王子?偏偏豐禾好像還覺得挺樂的,整個大學時期,都那樣打扮,像穿制服似的。任何一個曾經與豐禾大學同學過的人,一想起他,第一個印象肯定是穿著亞麻質料淺色襯衫、淺色休閒褲,一年有四季,衣物有厚薄,造型永不變。
林少豐想怎樣穿衣服打扮,當然有他的自由,但不能是為了模仿豐禾。豐禾不是任何人可以模仿與利用的。
樓然壓下心中暴戾情緒,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冷冷的猜測著這個林少豐大概是打聽到了關於豐禾的一些事吧?畢竟當時第一次見到他,自己就脫口叫了起來,於是便讓林少豐上心了。
這人倒是很努力,但努力的方向令人失望。若他能把調查豐禾的努力勁兒放在工作上,大概不用多久就能真正被二十八樓那群天之驕子給接納了吧?哪會像現在不上不下的尷尬。
他痛恨所有企圖模仿豐禾的人,但同時又期待見到今天將會開始進入高豐上班、且還被他暗箱操作調來二十八樓當辦公室助理的曲耘禾。之所以期待,正是因為她像豐禾……像到,讓樓然總是覺得,她,就是豐禾。
而她的像,竟然不會令他憤怒。這算什麼?雙重標準嗎?
樓然從桌上隨手抓了枝筆,在指尖轉了起來,覺得自己的狀態有點失衡了,卻又扳不回來。愈想愈是一團亂麻,沒能有一清二楚的結論。
那麼,就不想了。一切,等曲耘禾來上班之後,他日日見著,總會有答案的。
一直看著,就這麼挑剔的看著,看久了,不是就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差異會愈來愈多,那麼,到時,也就丟一邊了。等到那日,他浮躁的新,就能再次落定了,落定在平靜的絕望裡。
在印證了此人果然並非豐禾、果然不像之後。
※※※
雖說英雄不怕出身低,真金不怕火煉……
但是!but!她辛辛苦苦過五關斬六將,終於考進高豐來,可不是為了來當一名倒茶小妹的啊。
曲耘禾九點準時到高豐人事部報道時候,拿到的職稱派令是「總執行長兼機要秘書辦公室特別助理」;名頭很長,很唬弄人,但用自己話解釋之,就是:辦公室小妹!
給她一個文書打字員的工作,都比端茶倒水還體面一點好吧!
曲耘禾無法理解為什麼人事部的眾女性職員們竟然都對她投以欣羨的目光,像是恨不得以身代之似的。
在哪倒茶不是倒茶?跑二十八樓給大老闆倒茶,就很體面嗎?
呃,好吧,還是有點不同的。曲耘禾承認,在二十八樓跟高級主管們混個臉熟,如果你有能力,就能被看到,就比別人有更多出頭的機會。
但是!but!她一點也不想以小妹的身份去給樓然那傢伙倒茶啊!(掀桌)
然而,這世道終究是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只是新近高豐豐一尾小職員,還是吊車尾險險考上的那種,那表示她該帶著感恩戴德的心情感激高豐收她;而她對高豐而言,不過是一名隨時可以請她回去吃自己的雞肋型職員,完全不值一文錢。
曲耘禾瞪著那一張派令看了將近一分鐘,心中反覆思考著如果請求認識主管幫她換個單位,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推算的結果是——非常少。
在人事部眼中,她能得到這份優差,簡直是走了狗屎運了。若是還敢嫌棄拒絕,下場只有一個:請另謀高就去吧。
所以曲耘禾只得在眾人羨慕的目光洗禮下,乖乖跟著人事部主管一同上二十八樓去報到了。既然現實如此,且無力改變,那只好努力往好一點的地方去想了。至少這份工作時有實際好處的——薪水比原本在醫院當打字員時多了一萬塊。每個月手頭多了這些錢支配,房貸的壓力稍微可以減輕一點,更可以多撥幾千元給鄉下的叔叔當生活費。
缺錢這種事兒,對豐禾來所是很稀奇的事,以至於他如今身為一個必須將日子過得精打細算、偏還擺脫不了每到月底都差點喝西北風飽肚的窮人,實在是沒有太大的真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