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知道是自己的銀髮嚇到對方,令他們起了疑心,只微微一笑,在牆角的一張小桌前坐下。
「喂,你沒聽到我二哥說的話嗎?」另一人也站起來威嚇。
「罷了,稍安勿躁。」另一頭,有個手持禪杖的大和尚沉聲警告,「不要惹事,這是那妖女的地界,說不定會有她的眼線,要是我們暴露了行蹤,反而會惹禍上身。」
公孫暗暗奇怪。從哪裡冒出來這一群人?誰又是他們口中的妖女?
「是,還是大和尚想得周全。」站起來的人坐了回去,他們坐得更近,說話的聲音更低,「不知道那丫頭武功如何?如果……萬一……」
到最後,公孫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了。看這些人佩帶的,都是很強的兵器,再觀他們的面相,一個個四肢發達,青筋凸起,那個大和尚的太陽穴更是向外鼓鼓地漲著,看來都是內功不低的高手。
集樂鎮這個小地方從來沒有什麼武林集會,一時間有這麼多的武林高手聚集,還口口聲聲為了什麼妖女,而這方圓百里之內,在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只有仇無垢。
該不會是……他心中一緊,連掌櫃送上茶都沒有注意到。
「公孫公子啊,這壺是當歸茶,您要是喝不慣,我再給您另沏一壺來。」
掌櫃的話終於讓他回過神來,忙笑道:「多謝您了。想當年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載:古人娶妻為嗣續也,當歸調血為女要藥,有思夫之意,故有當歸之名。要是讓外人知道我在這裡喝當歸茶,只怕要取笑我了。」
他的一番侃侃而談引得那些武林人又對他一陣側目,有人嘀咕,「難道他是公孫醫館的人?」
另一人說:「公孫家沒什麼人會武功,武林中的事也從不涉足,若真是那裡出來的人,倒也沒什麼可怕的。」
大和尚聲如洪鐘,即使低聲說話,依然嗡嗡的猶有振動,「我們就這樣說定,今夜子時在離愁谷前會合,殺得那妖女措手不及。」
「可是她谷內那些毒蟲毒蛇……」
公孫心中陡然明朗起來。原來他們真是要對仇無垢不利?
悠然持著那壺茶,他慢慢地陷入沉思之中。
是否要知會她?如果這些人真的去了離愁谷,她能不能抵擋得住?若告訴她,那個女人會領情嗎?
哼,何必告訴她呢?她向來自負又驕傲,如今谷中還多了個來歷很不尋常的諸葛鏡,再加上那滿坑滿谷的毒蛇,想擊退這群烏合之眾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他冷冷地笑,打定主意——不對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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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計總是和事實相悖。
下定決心的事情也可能會化為泡影。
當公孫再度站在離愁谷入口第時,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怎麼從菊花樓來到這兒的。原本不是決定不來見她,不給她通風報信的嗎?他這又是在做什麼?
不過既然已經站在這片土地上,就此掉頭離開似乎更加愚蠢,就在他準備出聲呼喚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林子那邊好像有道白色影子立在樹邊。
他心頭一動,悠然出口,「玉人立中宵,相思說與誰?」
那白色影子動了動,接著果然是仇無垢的聲音飄過來,「這幾天你跑我離愁谷的次數實在是有點勤,是想讓我邀請你到谷中作客?」
「此地山水欠佳,看來看去只有你離愁谷還有點看頭,所以來此轉轉,只為風景,你不要誤會。」他一出口,說的就是違心話。
「我倒不知道這谷中風景這麼好看。」她走得很慢,裊裊婷婷的身姿在月色下更有一份嫵媚。
「怎麼沒留在裡面陪那位貴客?把客人留在家中,自己出來看月色、吹夜風,實在不是待客之道啊!」
她的明眸慢轉,一笑,「怎麼,聽你的口氣有點怪怪的?諸葛公子的確是我谷中貴客,不過以我們兩家的交情,實在不必要我寸步不離地陪在他身邊。」
公孫聽了更加彆扭,冷笑道:「是啊,看諸葛公子的樣子,像是來提親的,我沒有猜錯吧?若你們兩家聯姻,也算是郎才女貌。」
「還沒有給你發喜帖,你的賀詞都準備好了?」她垂下眼瞼,看不出笑容是否還在。
「我很想知道,等你成親後是否還有心情跟我繼續這每年一次的賭局?俗話說,出嫁從夫,這離愁谷你還要把持在手中?」
「這點不勞你費心。」仇無垢漫不經心地將本來垂在身後的長髮編成麻花長辮,但是綁好後又散開,散開,再編起來,反反覆覆。
公孫一側步,站到她面前,悄無聲息地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我竟沒有留意到,你的眼睛是灰色的?」
她被動地抬起臉,瞳眸閃爍,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眼中那團幽幽的柔光比冰冷的月色更有一層暖意。
公孫直勾勾地看著她,拇指貼在她臉頰的肌膚上,沉聲道:「這張臉,也算是美如天仙了,但你為什麼會是毒王仇世彥的人?為什麼你甘願做個殺人不眨眼的妖女?若你是個平常的女子……」
他的喉頭一梗,後面的話卡在胸口沒有再說下去。
她深深地凝望著他的眼睛,扯著嘴角那抹似有感慨的冷笑,「姓仇的就一定是殺人不眨眼的妖女?你自以為你是誰?伸張正義,打抱不平的俠客?還是替天行道,善辨忠奸的青天大老爺?哼,收起你那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吧,我仇無垢從不需要別人的可憐和教導。」
她撥開他的手,「夜深了,請公子早點回去休息,你我的約定之期就在眼前,不好好養精蓄銳,你有把握贏我嗎?」
「你我當中總有一人,將來要死在對方的手裡。」他說。
她挑起秀眉,「這不正是你我樂見的結果嗎?」
她反身要走,突然被他從背後拉住手臂,她剛要出口質問,又被一把拉進他的懷裡,而他的大手更是在她的面前一蓋,掩住她的嘴。
兩個人的身體,有一半幾乎貼合在一起。
她又羞又怒,正要抬腳踹他,只聽他在耳邊沉聲示警,「噓,別出聲,你有敵人來了。」
從未聽他用這樣嚴肅僵硬的音調說話,她彷彿感染到他帶來的那股緊張氣氛,想要掙扎的手腳也停了下來。
公孫將她拉扯到林子內側,藉著濃重的樹影將兩人的身形隱藏起來,雙目炯炯地望著林外。
一陣雜沓的馬蹄聲由遠而近,漸漸逼來——
第六章
那些人,趁夜而來,寂靜的四周因馬蹄聲而顯得更加詭譎。
離愁谷從未被如此多的人打擾過,連蕭蕭林葉之聲也忽然變得安靜許多,像是在迎接這些不速之客的到來。
是些什麼人?
仇無垢用眼神詢問公孫。他的嘴唇貼著她的耳畔,「是些武林中人,不知道為什麼來與你為難。」
她拉下還捂在自己嘴上的大手,低聲問:「是你帶他們來的?」
他雙眉軒起,「你什麼意思?」
「我倒要問你,現在這樣對我是什麼意思?」她眼中全是戲謔,「記得某人曾經和我說,若我有難,他不是袖手旁觀的看熱鬧,就是推波助瀾,你現在是要把我綁了去交給他們,還是乾脆引他們入谷?」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公孫的聲音中滿是一股咬牙切齒的恨意。「我若想幫他們,何必拉你躲開。」
「不用你幫,我也不會有事。」她突然狠狠地一腳踩在他的腳背上,讓他吃痛驚呼,不得不放開手。
聽到這邊的動靜,那些本來還保持安靜的人馬也開始騷動,當先的正是那個大和尚,但聽他低喝問:「是離愁谷的人嗎?」
仇無垢一步轉出來,淡淡地看著那些人,「我就是離愁谷谷主,各位憊夜前來,有何見教?」
眾人面色都不由得為之一變,沒想到剛到這裡就撞上谷主。
大和尚倒還有些規炬,下了馬,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仇谷主,在下等來自武林各派,有些事情要來詢問仇谷主。」
「是詢問,還是質問?」仇無垢眼角餘光瞥著在樹影背後站著的公孫,見他沒有走出來幫自己的意思,表情更冷。
「聽聞仇谷主和恨生宮的宮主言蘿是密友?我有一位師弟,日前死在言蘿手中,她當時還用了一種毒藥,借問可是仇谷主所配製?」
「言蘿不善用毒,江湖多險惡,我身為她的至友,總要幫她末雨綢繆,多備些東西防範。」她的回答已經是在默認大和尚的質詢了。
人群中又有人從馬上跳下,大聲問:「婆羅粉是你配製的嗎?」
「婆羅粉?」她仰著臉道:「哦,是啊!那是我去年的得意之作,中此毒者,全身會有紫色的血點。記得它只被用過一次,言蘿說,去年有人用迷香意圖對她不軌,被她發現,及時用婆羅粉反擊,難道你是那無恥小人的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