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的黑眸陡然一沉,那「銀髮」兩字像是兩把刀,插在他不願見人的傷口上。
他哼哼兩聲,打斷了二弟的話,「何必要像我?像我這樣連自己中的毒都解不了,就算被人稱為神醫,也是徒負盛名!」
「鍾兒!」一位美婦扶著月門喊著公孫鐘的名字。
公孫鍾忙走過去請安,「母親。」
公孫趁機邁步走開,但風兒多事,依稀將身後母子的對話送來——
「早跟你說不要和你大哥多交往。他性格古怪,你與他說話會自取其辱。」
「可是我——」
「鍾兒,難道你忘了……」
後面的話再也聽不到了,他也無心去聽,只是掛著一絲冷冷的笑,昂頭走出院門。
院門外,一個中年人像是在那裡恭候多時了,公孫認得他,那是京城最大的古玩店——博古齋的常老闆,於是立定腳步。
見他出來,常老闆急忙迎上道:「公子,我家主人命我把這件東西送來給您。」他雙手捧著一隻盒子,交到公孫手上。
公孫並沒有急於打開,問道:「除了東西,還有什麼?」
「我家主人傳話,倘若您方便,希望您抽空與他見個面,他有事請您相助。」
「嗯……」他自言自語地笑笑,「就知道不能白用他的東西。」
終於打開盒蓋,瑩白的玉光幽幽亮起,讓見多識廣的常老闆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放出光來,忍不住逾矩驚呼道:「天啊,真是價值連城的寶物!公子您要這玉笛是送人還是……」
他「啪」地闔上盒蓋,神秘地一笑,「秘密,恕不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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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江,西嶽國名不見經傳的一條小河,因為這裡水淺難以行舟,所以歷來罕見人跡。
今夜月圓,河岸卻有一黑一白兩道人影投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偶爾,還有斷斷續續的笛音飄起,但卻懶洋洋的,音不成曲。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這是你最喜歡的詩句。今夜約我到這裡來,莫非就是為了這首詩?」黑衣人優美的唇形率先翕動,望著站在身邊的白衣公孫,悠悠開口。
公孫將笛子移開唇邊,眉尾挑起,「難道你不覺得臨江吹笛才配得上你這支笛子的風雅嗎?」
「聽你笛音的不該是我,而是佳人,那才是真正的風雅。」黑衣人露出一個戲謔的表情。
他的眉宇沉了下去,「佳人?你是說家人,還是佳人?無論是哪一個,我都不需要。」
「我近來聽到不少有關你的傳聞,似乎也有名門閨秀為你動情,以你的丰采翩翮,要找一位傾國佳人,當不是難事。」
「那你呢?」公孫反唇相稽,「身為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多少佳麗望登龍門,你的佳人可找到了嗎?」
黑衣人的神情微動,像是有些尷尬,又有些悵然,「黃金萬兩易得,知己一個難求。你知我身世飄零,從來不敢信人,美人如花隔雲端,還是看不見為好。」
他後面兩句話來得有些貿然,讓公孫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你指誰?難道是……」
黑衣人抬起手止住他後面的話,「不說這個,我請你來,其實是有件事情要問你。你看,這是什麼?」
他翻起手,打開握在掌中的一個紙包,裡面散碎著一些藥渣。
公孫低頭聞了聞,面色微變,「是毒藥?從哪裡來的?這藥誰吃了?」
「這你不用管,我只想問你,這藥的毒性有多強?是否會置人於死地?」
公孫微蹙起眉心,「下毒之人手法高明,一時間我也不能判明這裡頭到底有哪幾種藥材,不過毒性並不猛烈,都是緩發的,吃的人如果只吃上一兩天,對身體無大害,但若經年累月的服食,肯定難逃一死。」
黑衣人的眸光乍現出一絲寒意,嘴角卻掛著笑,「很好,多謝了。」
「你……」公孫困惑地看著他,「不是有人對你下毒吧?」
對方沉沉地微笑,「你聽說過蠱毒嗎?」
「有所耳聞。」
「我在許多年前就已經中了這種毒,這一生都不可能化解了。」黑衣人的笑容冰冷無色,公孫先是一驚,而後霍然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深意。
不是蠱毒,而是情毒,中了情毒的人,一生一世都會與對方牽扯,化解不了。
驀然間,他想起仇無垢,他與她,每年相約的毒局要到何時方休?難道也要糾纏一生一世嗎?
悚然微驚,彷彿江風涼涼地吹過他的心,從裡到外都是冷的。
第五章
又是在這蕭蕭林葉之前,公孫將玉笛放在唇邊,那可以穿透黑夜的笛音婉轉而起,甚是纏綿。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林中有道人影淡淡現出,然後是仇無垢的聲音,「現在就來我離愁谷挑釁,不覺得早了點嗎?」
公孫淡淡道:「有事問你。」
「請問,但我未必要答。」她的身影終於清晰,停在距離他身前不過兩三尺的地方。
「雖然你可以不回答,但是為了你的清白,我覺得你還是說實話比較好。近來有沒有再害過人?J
她的眉一凝,「什麼意思?」
「你離愁谷如今名聲赫赫,但是你這一身用毒的本事如果只在離愁谷中,只怕無法施展開吧?」他噙著冷冷的唇色,「公孫家有人中了毒,很像是仇世彥下的手。」
她輕蔑一笑,「那不可能。」
「你為何如此肯定?」
「我母需向你解釋,但我的確肯定。」她的目光停在他手中的笛子上,「從哪裡弄來的?我竟不知道你也會吹笛子。」
「本來不會,被迫學的。」他轉著手中的笛子,意味深長地笑,「怕再被人置於死地,向來以為動手不如動口的我竟要去學武功,又為了不讓那些蛇蟲鼠蟻突然襲身,我還要去學吹笛。」
「這麼說來,是拜我所賜?」她的秀眉揚起,「其實你真該感謝我。原本你對毒藥幾乎一無所知,現在卻是解毒的高手,這些能耐在你將來振興公孫醫館時也是大有用處。」
「是要謝你,但我想來想去,唯一能謝你的,就是在今年試毒的時候再贏你一場。今年,該是第十年了吧?」
公孫的眸子靜靜地投注在她身上,十年的光陰在彼此的身上都做了不少改變。她早已不是那個嬌小的少女,寬大的衣裝也難掩她玲瓏有致的纖長身材,連那張本來還有幾分稚氣的面容也越來越透出冷艷之美。
她晶瑩剔透的明眸與他專注的目光一觸即分,「十年,你覺得很長嗎?」
「彈指間而已。」他也移開目光,將話題拉回,「毒既然不是你下的,那就算是我請教你吧。什麼毒藥會讓人全身出紅疹,高燒不退?」
「請教?這算是求我吧!」她微笑道:「若我告訴你答案,我有什麼好處?」
「今年試毒我若輸了,除了命,這支玉笛也一併歸你。」
「原來這支玉笛和你的命是同等份量的?」她低喃之後,仰起頭,「北駝峰的蛇粉,會讓人全身紅疹,高燒不退,嘔吐不止。」
「會讓人渾身散發香氣嗎?」
「香氣?」她想了想,「北駝峰還有種紅蘭花,據說香氣襲人,如果放在蛇粉中可以去除蛇毒的腥味。」
公孫釋然地長吁一口氣,「那就是了。」
她斜睨著他,「就為了這件事,大老遠跑來問我?」
「想問你的事情很多,但你不會說,所以我也不問。」他靜靜地沉吟了會兒,抬起眼看著她,「那個言蘿還時常來找你?」
「對她有興趣?」她戲譫道:「不過要贏得她的心可不容易。」
「你有沒有想過,她天天在江湖上玩命,殺人無數,早晚有一天會把你給連累?」他認真地勸告,「那些恨她的人,都知道她與你是至交,若是他們群起而攻,你這裡會成了爭鬥的戰場。」
「會嗎?」她無所謂的樣子,「我離愁谷也不是什麼人都來得了的。」
「除了上天,或是入海,天底下讓人去不了的地方並不多,更何況,我十年前就能破解的毒陣,怎知就沒有別人能破?」
「你是怕我提前死在別人的手裡,不能為你準備靈藥,所以特意來提醒我的?」
「身為醫者,我應當有顆濟世救人的良善之心。」他噙著一抹難解的笑,「但是如果出事的人是你,我不知道自己是袖手旁觀看熱鬧好呢,還是推波助瀾出一臂之力,更或者,你本就該死在我手裡?」
她的臉色倏然一沉,盯著他的眼睛,片刻後轉身返回密林深處。
但他並沒有急著離開,反而是在原地坐下,悠悠然然又吹起笛子。
清風朗月,樹海密林,有笛聲相隨,未嘗不是件愜意的事情,只是吹笛的人和聽笛的人是什麼心情,就只有天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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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坐在菊花樓上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