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慢吞吞的收回目光。
「我是來應聘的。」雷少決慢條斯理的說。
「……」
雷少決,男,二十九歲,未婚。
葉景心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上像模像樣的履歷,回憶著幾個鐘頭之前給雷少決面試的樣子,忍不住沉思起來……他的履歷出乎意料的平淡無奇,跟他明星一樣的臉和氣質完全不符,不過這都沒什麼,最吸引她眼球的,就是雷少決就讀的國中和高中都是嵩竹中學。
如果他在那裡上學的話,沒道理不認識同為校友的自己啊。
於是葉景心忍不住好奇,「你也是嵩竹中學的?」
雷少決點頭,「嗯。」
葉景心還不死心,「國中和高中都是?」
雷少決繼續點頭,然後反問:「有問題嗎?」
葉景心莫名的心虛了一下,「沒什麼,在嵩竹旁邊做生意,自然對那裡熟悉一些啦。」
雷少決看她因為解釋而變得多話的樣子,微微抿出了一絲笑容來。
葉景心自然沒有注意到他這個細微表情,之後又旁敲側擊的問了不少,但都沒有從他的嘴中和表情中捕捉到任何的訊息,於是她不禁告訴自己,一定是多心了,時隔這麼多年,自己早已變了樣子,根本不再是當年那個張揚的少女了,對方應該不是因為認出了自己才纏上來的。
斂回思緒,葉景心吁出一口氣,將手中的履歷放回桌上,去飲水機前倒了杯溫水喝,然後回房間睡了。
清晨六點,設定成母雞下蛋聲的鬧鐘開始叫囂。
「咯咯噠、咯咯噠……咯咯、咯咯、噠!」
一隻手從被子裡探出來,準確的摀住鬧鐘,拿起來,然後扔了出去!
下蛋聲戛然而止。
被窩裡的人翻了個身,不耐煩的在被子裡踹了踹腿。
母雞聲停止後,一直被它掩蓋著的細微門鈴聲冒了出來,隱隱約約的,算不上噪音,卻能準確的鑽到耳朵裡,一點點的刺激耳膜,讓人睡不安穩,這種細緩的折磨簡直比母雞下蛋還令人討厭!忍了十分鐘的葉景心慘叫了一聲,然後一頭亂髮的從被子裡坐起來……如果不是死了全家的緊急事件,那麼她一定要讓這個吵人睡覺的討厭鬼把門鈴吞下去!
門鈴被安裝在了後門邊,連接著書店樓上的小公寓。
只穿著睡衣的葉景心頂著雞窩爆炸頭下樓,來到後門,滿腔怒火的拉開門,「誰!」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他穿著深色風衣和西裝褲,挺直的鼻樑上架著墨鏡,因為看不到眼睛而更令人捉摸不透……這個男人,正是昨天被葉景心以各種理由拒絕聘用的雷少決。
葉景心因為憤怒而變得粗重的呼吸一顫,目光不自覺的落到他腳邊的精緻行李袋上。
葉景心緩了緩氣,「你還好吧?」
雷少決顯然是沒想到這個突兀的開場白,不禁愣了愣。
葉景心又緩了緩氣,「我也還好。」
在業界被稱讚為思路清晰可比電腦的雷少決,頭一次感覺摸不到頭腦了。
葉景心唇一抽,「我們都很好哈?」
雷少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剛想問些什麼,就聽對面說話跟造型一樣怪異的女人發出了一聲暴喝,「那你為什麼要吵、我、睡、覺、啊?」爆喝聲一出,雷少決頓時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後「砰」的一聲響,接著渾身散架了一樣的劇痛。
他呆滯的躺在地上,一向烏沉沉看不出情緒的眸子瞪大著。
一秒鐘前,他是被這個女人,摔到了地上嗎?
清晨七點十分,「Reve書吧」營業中。
坐了四分滿的書吧裡,一個坐在角落的高大男人,正滿臉無辜的捧著敷在臉上的雞蛋,他得體的服飾帶了些褶皺和灰塵,打理得一絲不苟的黑髮也有些亂了,俊朗的臉上還帶了個瘀青。
雷少決雖然沉默內斂,但在自小在家中也是被當成少爺一樣養著的,又因為抑鬱症的緣故,家裡人對他的疼愛便更多了一些,吃穿用度都比兩個哥哥更好。
可就在不久前,他被一個女人揍了。
久違十年,這感覺還是……那麼讓人不爽!
雷少決抬眼,那陰鬱的眼神,令幾個準備偷拍他的年輕女人訕訕的收回了手機,他的目光還來不及收回,就先落到了朝自己走來的女人身上,雷少決眸子一顫,下意識流露出自己都不曾發覺的恐懼表情,然後迅速垂下眼,默默的滾動雞蛋。
看他那副被欺負的樣子,葉景心忍不住萌生了那麼一丁點的愧意,可是自己起床氣嚴重,發作來連六親都不認,誰教他自己往槍口上撞的?
葉景心在他對面坐下,把新煮的咖啡推過去,「免費的。」
雷少決看了咖啡一眼,又看她一眼,繼續默默的滾雞蛋。
葉景心打量了一下他的臉,狐疑的問:「有沒有破相?」
雷少決滾雞蛋的動作停了停,還是沒有說話。
葉景心耐著性子,「那,要不要去醫院?」
雷少決動了動唇,目光看向了別處,接著滾雞蛋。
葉景心閉了閉眼,然後一下子睜開眼,「說話!一個大男人被揍了幾拳又算什麼?」
雷少決被嚇得瞬間抬頭,滿臉驚恐狀。
整個書店都靜了一瞬,然後陷入細細碎碎的交談聲中。
哇哦,俊男美女本該談情說愛才對,怎麼搞得火藥味這麼重?
而且重點是,現在氣勢洶洶的是女人,而被嚇得如同小狗一樣的卻是那個男人。
「嘖嘖,看起來高高帥帥的,其實這麼沒用哦?」
不知誰的一句竊竊私語飄進了他們倆的耳朵裡,令兩人同時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雷少決瞬間整理了下表情,迅速把水煮蛋放到桌上,然後舉拳到唇邊乾咳了幾聲……沒用?這個形容詞還真的是讓人不悅,雷少決的臉色更加陰沉了幾分,開始懷疑自己最初的決定是否正確了。
「我剛剛從後巷繞過來時有看到,他被老闆娘揍了呢。」
雷少決的耳朵一抖,唇角也跟著顫了顫,葉景心忍不住也覺得有些尷尬。
「一百八十公分的大男人,被摔得好慘哦……」
雷少決一下子站起身來,高大身軀擋去了葉景心眼前的陽光。
在經歷了清晨的驚嚇與接二連三的侮辱之後,安靜內斂的他終於忍無可忍了!
「匡當!」然後便是一個女人的驚叫聲。
葉景心心跳一滯,抬眼看過去,見到雷少決滿臉的不悅和不解,於是側頭一看,才發現是一個服務生將咖啡灑在了客人的身上,她急忙站起來,便瞧見女客人赤裸在外的肌膚被燙得發紅,一直心不在焉的服務生也是嚇了一跳,連忙鞠躬道歉。
這個突發事件,吸引了所有原本聚集在雷少決身上的目光,失去矚目的他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女客人被燙得連連吸氣,不斷咒罵道:「老天,你要燙死我嗎?」
葉景心丟下雷少決走過去,安撫那個發飆的女客人。
雷少決不知所措的站著,四下看了看,最終還是沉著臉坐了回去,重新拿起雞蛋敷在臉上滾來滾去,然後時不時的朝葉景心看去一眼,哀怨不悅的盯她一會後,再度收回目光,繼續默默的滾雞蛋……他活了二十九年,被人揍、被人諷刺、被人忽視的情況只有兩次,湊巧的是,這兩次的始作俑者都是葉景心!
這兩次,都讓他覺得又懊惱又憤怒。
但他卻又因為沒遇到過這種情形,而不知該如何應對,他不會罵人,也不會發火,因為除了葉景心沒有人惹他生氣過,所以二十九歲的他和十七歲的他是一樣的不知所措,只能一個人坐在角落一邊滾雞蛋、一邊生悶氣,然後以拒絕葉景心提供的免費咖啡作為抗議。
十分鐘後,雷少決看了眼還在解決問題的葉景心,又看了眼咖啡,擰眉。
五分鐘後,雷少決再度抬眼,看著咖啡吞了吞口水。
又過了十分鐘,事情還沒有得到解決,被簡單包紮的女客人要求去醫院。
五分鐘後,雷少決把咖啡杯往自己這邊拉了拉。
再過五分鐘,雷少決輕輕的端起了咖啡杯……
「叮鈴、叮鈴!」門口的風鈴接連響了幾下,他喝咖啡的動作一停,擰眉朝門口看過去,幾個黑衣男人闖進了書店,見到客人就呼喝驅趕,凶神惡煞、滿身殺氣,客人在他們的騷擾下紛紛逃難,轉眼間書店裡就只剩下幾個躲在廚房裡的服務生、滿眼驚愕的葉景心,和角落裡喝咖啡未遂的雷少決。
葉景心收斂了下表情,鎮定的笑,「幾位先生,我們這邊不允許包場的。」
帶頭的男人睨她一眼,隨即目光往她身後一掃,沉聲道:「出來。」
回應他的只有其他人疑惑又驚恐的目光。
男人不耐起來,猛地一吼,「出來!」
躲在櫃檯後的服務生中冒出一聲細微的抽氣聲,接著一個服務生顫抖著的走出來,鬢間的碎發都被冷汗濡溼,臉色更是蒼白不堪,葉景心回頭一看,有些不明所以,角落的雷少決翹首看了眼,認出那就是剛才將咖啡灑到客人身上的服務生,雷少決似乎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