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張嘴出聲,就見她衝出洞口,一隻黑色大公熊追著她身後跑出來,大熊出洞,看見躺在洞邊的他,便轉開方向朝他行來。
他的腿受傷,無法移動,只能暗蓄掌力,等大熊接近再一舉撲上,然而見他有危險,她想也不想的折回來,護在他身前。
那樣的氣勢,他想,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是個瘦弱的女子,卻為他在野獸面前張開雙臂,臉上無半分畏懼。
她雖身懷武藝,可手中僅有的武器是方才殺魚的那柄匕首,用這樣的武器來面對一隻冬眠中被吵醒的大熊是不夠的,雖然她身形輕靈,往往可以一舉刺中大熊,卻也引得它獸性大發。
在大熊的全力撲殺中,她受傷了,身上濺滿鮮血,她全身力氣用罄,可心底明白,自己不撐下去,他便要遭殃,她臉上的隱忍與掙扎,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終於殺死熊,卻全身虛脫,再無半點力氣,可她還是撐著爬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說:「不要怕,沒事了。」
然後,頭一歪,她昏了過去。
這份情,他永遠不會遺忘,一個女人看重他甚於自己的性命吶,他想,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一般普通。
她這一昏,整整昏過去兩個時辰,醒來時,看見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又笑了,帶著驕傲與滿足的笑臉。
她一躍起身,草草處理過自己的傷口後,馬上回洞裡,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她快樂得好像他們不是落難而是出門野餐,好像兩人身上沒有傷,而她是個快樂的新娘。
待她將他安置在洞裡後,她又笑著說:「上午那個烤魚不錯吧,我再去弄兩條來。」
第一次,他出聲回應她的話。他抓住她的手,說:「不要去,你身上有傷。」
於是,她笑得陽光燦爛。
那個晚上,他們吃了一頓熊肉大餐。
隔天,她剝制熊皮,她找來野果,她還抓到一隻野兔子,豐富的野餐使他們吃得很盡興,然後他問:「你是誰?」
知道了他失憶,她用上面那個長長的故事講述兩人之間的愛情,於是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她感覺熟悉,並且確定,她對他的感情,深厚得讓她心甘情願。
她的傷藥全用在他身上了,他的傷口一天比一天好,她才敢離開他更久的時間。
她本想尋找出谷的路,沒想到卻找到一間隱身在密林裡的廢棄石屋,雖然離潭水有點遠,但床灶鍋碗瓢盆樣樣有,屋子堅牢實密,屋後還有一道清泉,取水非難題,於是他們挪出山洞,正式搬家。
他們夜夜躺在同一張床上,她最喜歡說著兩人共處的那段時光。
她說那個時候,他極其寵愛她,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全都堆到她面前,她很開心,為的不是那些高價禮物,而是他待她的心。
她常說:「我愛你,不因為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是因為你待我的真心意,這輩子除爹娘親人,再不會有人這樣待我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為他做牛做馬,找到好吃的,他第一個先嘗,那張熊皮子,她做的是他的衣服,他心悶,她為他唱歌跳舞,他展露笑顏,她便說自己又嘗到幸福的感覺。
她照顧他、服侍他,盡最大的心力讓他感覺舒適,直到他的傷口痊癒,她歎氣說:「真可惜,我再沒有機會服侍你了。」
她愛他,這種話她不吝嗇一遍遍講給他聽。她說,倘若出不了山谷,一輩子就這樣下去,她也願意。
她不再欺騙他任何事情,他問她朝中局勢,她一一說給他聽,他很想恢復記憶,她卻擔心恢復記憶後,他又會讓恨主宰心情,於是他握了握她的手、承諾著,經歷這番生死,許多仇恨早該放下。
他可以感受到她對自己的真心與感情,但或許是失憶,他對她,無法產生那樣的心思。
在無人的山谷下、孤男寡女是很容易因為互相依賴而結為夫妻的,但他沒有,即使她夜夜躺在他身邊、趴在他胸口,用著極其挑逗的表情說:「我們當夫妻吧。」
他也不過是微微一笑,低著頭對她說:「我們還沒有拜堂呢。」
他是那樣重視禮教的人嗎?
蕭瑛並不清楚過去的自己,但下意識裡,他不願意躁進。
傷好後,他到處尋找出谷的道路,心急之情溢於言表。
那天,他回到石屋,卻發現她不在,好幾個時辰過後,她才回來,回來時悶悶不樂、低著眉做菜,一語不發。
他看出端倪卻不願意逼迫她,然後猶豫了幾日,她還是為了他而投降。
她說:「我找到出谷的道路了,但我不想出去,想在這裡和你待一輩子。」
他想出去,可她那樣的表情讓他沉默。
她苦笑歎氣,「我知道,留下對你並不公平,在這裡你只能當個山林野人,走出這裡,你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爺了,可那個時候,我與你……便是天差地遠的身份,是雲泥之別,是……」
然後他衝動了。
因為一年來的朝夕相處,因為她口口聲聲的愛情,更因為她擋在大熊身前,她重視他比自己更甚。
他握住她的手,再次對她承諾,他說:「等我們出去後,不管我還當不當那個王爺,我都會娶你為妻,不要擔心,過去的事已經過去。」
他說得清楚明白,不管過去她對不起他多少,這一年相處,她都已經盡數將其抹去,她相信他的承諾,她笑了。
隔天,他們出谷,他們回京,在關倩的引領下,一起回到蜀王府。
蜀王爺生還的消息傳出,皇帝勤政殿召見,來傳聖旨的是宰相李同光,他激動地對蕭瑛說明這一年來的朝堂變化,關倩聽著他的敘述,才明白自己愛上的男人胸有丘壑,不管是勤王或蕭□,根本不是他的對手,蕭瑛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他們進宮,蕭瑛帶上關倩,為實現自己的承諾,他請求皇帝下旨賜婚。
可皇帝尚未允准,卻闖進來一名姑娘,那姑娘與關倩容貌相似,他差點兒以為她是關倩口裡的姊姊,若非她看起來比關倩年輕許多。
她來、她走,不過簡短几句話,幾句讓蕭瑛摸不著頭緒的言辭,可那雙充滿哀慟的眼神卻深烙在他腦海裡,他解釋不來,為什麼自己無法忘懷,為什麼一想再想,似乎非要想出個子丑寅卯才肯善罷干休。
她認識自己嗎?為什麼她憂鬱的眼神會讓自己那顆心跳得亂七八糟,為什麼她那張強忍著哀愁的臉龐會讓自己停不下想像?
如果關倩沒有說謊,如果過去他們之間確是誓言萬千,如果她是他心底唯一的女人,為什麼一個陌生女子的憔悴容顏,會在他心中一再重現?
蕭瑛再看一眼畫像,上面的女子的確是關倩,闖進勤政殿的女子比畫像瘦得多,她焦灼的容顏上,沒有倩兒嬌俏的甜美笑容。
如果不是太愛,他怎會一張張圖畫不停,如果不是相思氾濫,他怎會將她珍藏入心,所以他是喜歡倩兒的、深愛倩兒的,他不該在這一點上頭質疑,況且倩兒於自己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他都無法辜負,只是……
心頭上,那名陌生女子的淒然笑臉再次浮現,讓他久久無法釋懷。
第二章 情塚(1)
賀心秧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人或站或坐,滿滿的圍了一圈。
果果、宮晴、慕容郬、紫屏、苓秋、風喻……連小四都過來湊熱鬧,他們的臉色都不好看,好像被誰倒了千萬元的債,紫屏、苓秋更是滴滴答答,眼淚掉不停。
賀心秧目光向眾人掃過兩圈,拉開嘴角,竟然笑了,她說:「真可惜。」
見她醒來,宮晴和蕭霽湊上去,他們坐在床頭,滿臉的心疼。
「可惜什麼?」蕭霽彎下身,放低了音量問,好像聲音一高,她就會被音頻給震碎掉。
「可惜紫屏和苓秋不是人魚公主,不然我就有滿屋子珍珠,滴溜溜地轉了。」她說著只有蕭霽和宮晴才聽得懂的笑話,可惜很冷,沒有人表現出半分笑意。
「沒良心的小姐。」紫屏轉過身,眼淚掉得更凶。
小四看不過眼,從懷裡掏出帕子遞給她,她咬了咬唇,接下。
最好是沒心沒肝沒腸肺,那麼她的胸口就不會那麼疼。沒關係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決定放棄他,有過一次經驗,這回會更駕輕就熟吧。
她就當……就當他娶了惠平郡主,就當他們之間,沒有從頭來過。不知道是哪個有哲學腦袋的人說的:倘若無分,即便是有緣,最終也只會一次次錯身。
她和蕭瑛就是那種合合分分、碰碰撞撞,能摩擦出火花,卻燒不出一室光明的燈火。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太醫過來看看。」宮晴好看的柳眉倒插,好像想去找誰拚命似的。
「太醫就不必了,有心理醫生麻煩找兩個過來。」賀心秧隨口應答,話出口又想起來,這裡有許多聽不懂的古人甲乙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