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屏皺著眉心,搖頭不是,不搖頭也不是。
「你不想再見他?」
他、他……他其實人還挺好,只不過……他怎麼就那麼愛惹麻煩啊,那話若不說,她就不會天天想、夜夜想,想得輾轉反側、心緒不安嘛。
賀心秧看出她幾分表情,代替她說出口,「你並不討厭他時常出現,不討厭他常到懷寧宮來,同咱們說話聊天。偶爾還挺喜歡他送的小東西、獻的小慇勤,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只是被他的話給逼急了,不曉得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見賀心秧竟然能把她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給組合起來,紫屏用力點頭。「是啊、是啊,就是這樣,哪有人這樣問人家的嘛。」
「我懂了。」
「懂什麼?」
「這叫做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現在對他就像對待很好的朋友那般,可以聊心事、分享快樂或痛苦,如果不能時常見到他,還會覺得有幾分孤單,可是提到嫁娶、說到男女情誼,似乎又不是這樣。」賀心秧笑著望向紫屏,小丫頭還沒開竅呢,小四太心急了。
她猛拍手,好厲害哦,小姐居然一說就中。「沒錯,小姐說得對極了。那我以後看見他該怎麼辦?」
「你想想,在森林裡頭,一不小心遇見大黑熊,手中卻沒有武器,你能怎麼辦?」賀心秧對她調皮一笑。
「怎麼辦?」紫屏附和。
「當然是馬上躺下來嘍。」她笑得很賊。
紫屏驚呼一聲,捶了賀心秧的手臂,什麼話嘛,她氣鼓了兩腮,忿忿道:「怎麼可以在男人面前躺下來,小四會認為我是個淫蕩的女人!」
紫屏的反應讓賀心秧傻眼,下一刻便捧腹大笑起來,她指著紫屏,笑得前俯後仰。
「人家那麼煩,小姐還鬧。愛笑啊,好啊,讓你笑、讓你笑!」
紫屏氣得兩手不停在賀心秧身上搔癢,賀心秧笑到趴在地上,妹妹也爬過來湊熱鬧,唯獨哥哥不動如山,繼續看他的書,半點不受影響。
她笑得喘不過氣了,才抱著妹妹、抓起她圓嘟嘟的小手臂,向紫屏告饒,用娃娃音說:「紫屏阿姨,饒了我娘吧,她不是那個意思,是你聽岔了呀。」
紫屏坐回地毯一端,賀心秧索性也不起身了,趴在地毯上說:「誰讓你真躺下來,我的意思是裝死,熊不吃死人的。」
「裝死?怎麼裝?」
「下次再見到小四,什麼話都別提,還是用過去的態度對待他,好像那些困擾你的話,他從來沒說過。」
「可如果他以為我沒聽懂,硬要再說一次呢?」紫屏追問。
這下子連苓秋都想瞪人了。「找個話題岔開不就得了。」
紫屏偏頭半晌,終於想通,她鬆口氣,「我明白啦,謝謝小姐,以後有什麼疑難雜症,全找小姐就行了。」
紫屏放下心中擔子,嬌俏一笑,笑得眉眼開朗。
妹妹見不好玩了,又爬回去玩六色球。
賀心秧側著臉,看看紫屏,臉上笑著,卻忍不住心底發酸。真好呵,不識情、不懂愛,不理解男女牽絆的年紀真棒,自己才大她們兩、三歲,卻感覺心已蒼老。
「少來,下回再有這種事兒,去問你們的采宰公主,別來吵我。」
「采莘公主哪能教咱們,除非是鬧出命案。」
紫屏說的是真命案,賀心秧卻想歪了。鬧出命案?以孟郬那副溫吞性子,命案……還有得等呢。
蘋果兩手迭在下巴處,小腿往後勾踢,她喜歡悠閒的午後。
紫屏笑著推推苓秋。「苓秋換你問,有什麼困擾,小姐都能替你解答。」
「苓秋也有心事了?」賀心秧好笑問。
她的臉紅了紅,轉過身,拿起積木迭高高,等破壞王妹妹來推倒。「我哪有什麼心事,小姐別聽紫屏胡說。」
「誰說沒有,就有、就有,你不問,我來幫你問。」
紫屏的口氣勾起賀心秧的好奇,她一瞬不瞬看向苓秋,看得她窘迫不已。
半晌,苓秋深吸口氣,說道:「是小姐一定要我問的。」
「沒錯,不收費,純粹服務。」
她放開積木,坐到賀心秧身邊,拉過她的手,認真問:「小姐,王爺來過三次了,你為什麼不肯見他?」
她問呆了賀心秧。
見了面能怎樣?所有的事,她都從小四和孟郬的嘴裡聽明白了。
他失憶,徹底忘記過去二十幾年生命中的點點滴滴,是關倩救了他,在山谷底照顧他,沒有關倩,他早就不存在,便是過去他不曾與關倩相識相知,光是這番救命恩情,就值得他為關倩交付真心。
更何況在過去,她對他壞事做絕做盡時,他依然放不下她,依然找來一個影子來替代無法圓滿愛情的關倩,這樣的深情呵,如果自己不是那個第三者,她會樂意為他們一掬同情淚水。
小四曾經站在她這邊,狠狠地批評關倩是惡毒的女人,卻被蕭瑛幾句話給堵了。是啊,蕭瑛才是男主角,只要蕭瑛支持她、她不對蕭瑛惡毒,誰有權利批評。
賀心秧以為大家會持續站在她這邊的,不必同情她、不必批評誰,只要理解就夠了,可很顯然,在那件事傳開後,眾人鬆動了立場。
賀心秧慘然一笑,翻過身,她仰躺,裝出開心笑臉。
「喂,我昨天在想新艷本的題材,你們幫我聽聽,這樣的故事好不好?
「有個女的愛上一個男的,他們愛得死去活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他們的愛情比許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可歌可泣,於是他們決定要稟明雙親結婚去。沒想到他們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妹,當年妹妹被隔壁生不出孩子的鄰居偷抱走,造成今日的悲劇,於是他們相約殉情。
「他們到客棧點了滿桌酒菜,然後在菜裡面下毒,打算吃完最後一餐就說來生再見,誰知道竟然進來一窩土匪,他們趕走這對兄妹,坐下來把飯菜吃光光,盜賊就全部中毒死了,官府很高興,還賞了他們五百兩銀子。
「他們不死心,買一輛馬車,想要瘋狂駕車,一起衝到山谷下自殺,沒想到他們在馬屁股後面戳個洞,馬狂奔,撞到另一輛車裡坐著想要發動戰爭的敵國皇帝的馬車,兄妹摔飛出車外,被撞到的敵國皇帝卻連同侍衛全部摔進山谷,死成一灘爛泥。
「皇帝實在太高興了,就決定給他們千兩黃金,並且讓這個哥哥當王爺,可是哥哥摔飛出馬車時撞到石頭、失去記憶,妹妹很傷心,天天到病床前照顧哥哥,沒想到卻愛上替哥哥治病的大夫,然後他們捲了千兩黃金逃跑,到別的地方去談比許仙和白娘娘、比梁山伯與祝英台更可歌可泣的愛情。」
故事講完了,她笑望紫屏和苓秋,「怎樣,故事精彩吧。」
「小姐是在影射王爺失憶,您若去照顧王爺,會愛上照顧王爺的大夫?」紫屏吶吶問。
天吶,她的腦子是什麼組裝的,怎會聯想到那裡去,看來紫屏比她更適合當八點檔編劇。
苓秋搖頭低聲道:「不是,小姐是在裝死,假裝我從來沒有問過那個……她不願意想、不願意回答的問題。」
賀心秧微微一哂,苓秋真聰明,她的確是不願意想、不願意答,她相信時日過去,人類的記憶力沒有那麼精明,到時候,感情會淡掉,心痛會減少,回想起今日的傷心,不過爾爾。
再沉痛的哀傷,也禁不起歲月的反覆咀嚼與回想,她會好起來的,會徹底忘記這段往事,她對自己有信心。
「小姐,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當然的,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我聽說,那個關姑娘好像沒有大家講得那樣壞,她主動提起願意和小姐不分大小,一起嫁進王府的。」紫屏試著說動賀心秧。
可不是嗎,輕輕巧巧幾句話,關倩成了賢淑女子,她卻變成心胸狹隘的固執女人。
賀心秧有點惱了,惱火小四和孟郬怎地多舌,跑去告訴蕭瑛那些前塵舊事,都過去了呵,再撩撥,也撩撥不出一份真感情。蕭瑛說得好,她這個人貴在真,她要真心、真意、真感情,沒有那些,她何苦要一個沒有用的虛偽名分。
她從沒說過關倩不好,只不過她的好與不好,與她何干?
「孩子需要一個父親。」苓秋淡淡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第四章 你配不上我!(2)
連苓秋也認定,她該為孩子將就?
氣堵入喉間,賀心秧硬是將它們給嚥下。她勸自己客觀,紫屏、苓秋沒錯,錯在於她們所處的時代不同、觀念不同、想法不同,她無法向她們解釋一夫一妻,這本來就不是這裡的法律,她無法讓她們理解,為孩子將就婚姻不是一件好事情,因為這裡所有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她的堅持反而顯得突兀。
或許在她們心裡,她們還會認定蕭瑛肯將她這個不貞潔的女子娶進王府大門,她應該感到三生有幸,蕭瑛是看在兩個孩子的分上,她不該這樣驕傲。賀心秧苦苦地扯了扯嘴角,她轉過身趴著,不願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