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白哥哥,如果你覺得半個娘親還不夠,那我願意把娘親都分給你。」悅寧在他背上蹭啊蹭,終於構到了耳朵的位置。
「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啊!」梅笑白嘴裡呵斥,眼角卻不禁濕潤了。
「人家說的是真心話。」她不服氣的爭辯。
「那也是傻話。」
「哼!」
在前途茫茫未知生死的半路上,梅笑白忽然發現他那顆空蕩蕩的心裡被一個叫作郎悅寧的女孩填滿了。
第三章
四年後,揚州城南門。
到了制粉的時節,遍佈大街小巷的香粉鋪子又開始忙碌起來。揚州城整個沐浴。在一片馥郁的芳香裡,只要站在城門口,就不時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城門口,等待入城的人排成了一條長龍,長龍中,梅笑白下意識摸一摸掛在頸間的羅漢香錢。
時間已經過去四年了,香錢上的香味也差不多消散了,可是每次觸摸這香錢,他就彷彿看見那個喊自己「笑白哥哥」的善良女孩。
恍惚中,他似乎仍是那個跋涉在逃亡路上的襤褸少年,背上則是他那剖捨不下的小小人兒……
「公子?這位公子該你……」
「我要成為斗粉狀元,笑白哥哥你呢?你以後要做什麼?」小人兒軟軟的趴在他背上,柔嫩的胳膊環繞著他的脖子,呼吸暖暖的吹拂在他頸間……
「我以後要做神醫。」說這話時,他的視線落在她那只已經腫得穿不下鞋子的光腳丫上,「你的腳還痛不痛了?」
「不痛。」她的聲音清脆,笑容卻有些扭曲。
「真的嗎?」他故意碰一碰她那腫得發紫的腳踝。
「真的,寧兒一點都不痛。」她笑得好甜,只是明眸裡明顯有可疑的水光。
「走嗎?」
「當然了。寧兒沒撒謊,撒謊的是小狗,汪汪……」看見他仍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她乾脆又加上一句。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記憶裡的可愛表情,讓他忍不住笑出聲。
「喂,該你了,你還在傻笑什麼?!」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排在他身後的壯漢終於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回憶倏然消失了,連帶小小悅寧的笑靨也一起不見了。
該死,竟敢打攪他!梅笑白心頭火起,手指輕彈。
「啊……什麼鬼東西紮了我?」一連串淒厲的慘叫聲衝出壯漢的大嘴,而他胡亂揮舞的右手分明插著一排亮晃晃的……
煩!那破鑼般的尖叫讓梅笑白皺起眉頭,正思忖著要不要讓這傢伙多吃點苦頭,一陣馥郁的芳香從城門裡飄出來。
「笑白哥哥,就連揚州城的青石板也是香的呢!」
恍然間,他似乎聽見一個甜甜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言細語。
心頭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不見,對她的思念更濃了,而原本想再教訓那壯漢的念頭也淹沒在這潮水般的思念裡。
哼!算你這傢伙走運!梅笑白輕哼,質地良好的布料拂過壯漢的手背,藉著衣袖的掩飾拔下那些亮晃晃的金針。
「咦?怎麼忽然就不見了?」壯漢眨眨銅鈴般的牛眼,面對只剩下一排針孔的手背,一臉見了鬼的表情。
梅笑白沒再理他,迅速走進讓他思念不已的揚州城。
當年他倆一路歷盡干難萬險,等回到揚州時已經入冬了。第二年還沒開春,他就被毒醫看中,抓去強收做徒弟,從此再也沒能踏進揚州城一步。
可是在這一千多個日夜裡,他從沒一刻忘記過悅寧,更沒忘記過位於埂子胡同那個清貧卻溫馨的家。
是這一切支撐著他,讓他熬過毒醫的試煉。
而現在,他就要回家了!
正值七月制粉時節,就像寧兒所說的那樣,連街上的青石板也帶著香味兒,不知在這些香味兒裡可混有郎家的粉香?
四年裡的濃烈思念如陳酒,越沉越醇。
「寧兒,我的寧兒……」低喃她的名字,梅笑白歸心如箭。
他加快前行的腳步,很快的離開熱鬧的主街,拐向一條小小的岔路。轉過幾個彎,大約一盞茶工夫,就能看見那條熟悉的小胡同了。
他記得很清楚,郎記粉鋪就在埂子胡同的中間,總共只有四塊門板的門面,小得一不注意就可能會忽略,但只要走到胡同口就能聞到郎家香件那種獨特的奇香,因此常常會有人循著香味而來。
「寧兒,笑白哥哥回來了!」才走到胡同口,梅笑白就忍不住大喊起來。
他期望著能夠看見她飛奔著迎出來的身影,可是等了一會,別說是看見人了,就連記憶裡的香味兒也沒聞到啊!
難道是家裡出什麼事了嗎?一想到這,他就心急如焚。
梅笑白一口氣跑到胡同中間,郎記粉鋪依然在,只是油漆剝落的門板緊閉著。
「我回來了,寧兒,你快開門啊!」他一邊拍門一邊大喊。
可——裡面沒有回應。
「裡面有沒有人?我回來啦!」梅笑白提高了嗓門。
還是沒有回應。 」
「寧兒,難道你還在氣笑白哥哥的不告而別嗎?我可以解釋的,寧兒你快出來啊……」他一邊敲門,一邊衝著裡面大喊。
可是他敲了好久好久,連手掌都敲痛了,除了灰塵被敲下一堆之外,門裡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說你別再瞎費力氣了,裡面早就沒住人了。」驀的,身後響起一個聲音,是隔壁鋪子的人跑過來阻止。
「沒住人了,怎麼會呢?」像是有一大盆冷水兜頭澆在他身上,梅笑白這才注意到郎記的門板、窗戶,甚至是招牌上都掛滿了蜘蛛網,確實不太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嗎?」
「好像已經快四年了吧!我記得那年到春天還在下雪,而且雪不得特別的大。」鄰人回憶道。
「怎麼可能?」寧兒說過要將郎記粉鋪發揚光大的,怎麼可能丟下粉鋪離開呢?梅笑白越想越覺得有蹊蹺,眉心不由深鎖。
「唉∼∼說起來這家人也真夠倒霉的,當家的男人死在外面,連個屍骨都沒能運回來:養個女兒呢!好端端的又瘸了一條腿;再後來這家娘子又病了,差點就死掉了……」鄰人沉浸在往事中,兀自在那兒絮絮叨叨。
「胡說,怎麼可能差點死掉?!」梅笑白攫住鄰人的肩膀,大聲咆哮。
他的師父毒醫脾氣古怪、為人刻薄。當年為了收他為徒,甚至說出諸如「如果不馬上跟我走,我就毒死郎家母女」之類的話;可是不能否認的,他的醫術絕對是一流的,照理說他既然開了藥方給娘,就不應該治不好啊!
「你、你、你就別再問我了,我、我什麼也不知道。」鄰人被他凶神惡煞的樣子給嚇到,一顆腦袋搖得像搏浪鼓似的。
「好,其它的我都不問,你只要告訴我她們搬去哪裡就行了。」梅笑白按捺住脾氣的問。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他的臉色難看得像要殺人。
「這、這胡同裡沒人不知道啊!她們好、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出現過。」鄰人結結巴巴的解釋。
「人間蒸發?!」怎麼可能!
「真、真的,我沒必要騙你啊!」鄰人趁他失神的時候狠命掙開他的手,一溜煙逃回自家鋪子去了。
「你別走啊!我還有話要問你……」梅笑白立刻追上去,可「砰」的一聲,他高挺的鼻子差點被鄰人合上的門板給夾住。
「你走吧!其它事我真的不知道。」鄰人只敢隔著門板回道。
梅笑白只得垂頭喪氣的回到郎記粉鋪前。隔著門縫往裡面張望,他發現裡面雖然塵土滿地、蛛網密佈,可是器具什物都還在。
郎家家境貧困,如果是搬家的話不可能丟下這些東西不要啊!他心裡納悶極了。
他隨即問遍整條胡同,得到的說法也和先前的鄰人差不多,只有一個人提起在她們母女失蹤之前,曾經看見陌生人來過,而這是唯一的線索。
該死,她們究竟去了哪裡,為什麼就不能等他回來呢?
梅笑白雙手抱頭,沮喪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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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家大宅,正堂。
「孫老太爺,這回你該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一名長相英俊可態度輕佻的年輕男子,一臉得意的道。
「一樣,真的一樣!怎麼可能會一樣?怎麼會……」老人顫抖著雙手,聞聞蘇家的香粉,又聞聞自家的香粉,越聞臉色就越難看。
「制粉的人我也已經帶來了,這回你們孫家該痛痛快快的認輸了吧!」年輕男子——蘇詹元一把拖過躲在身後的悅寧,讓她站在孫家人面前。
「啊!」悅寧的右腿明顯不便,被他這一拉差點摔倒,而孫家人怨恨的目光更是讓她心情沉重。
蘇老爺給的時間太緊迫,而孫家的秘方又太複雜,她根本不可能在規定期限內將秘方完全破解出來,所以她只能取巧。
她所制的那盒香粉雖然乍聞和孫家的香味一樣,可是聞久了就會發現這香粉的後味和孫家的還是有些差別。只是這差別非常細微,一般人可能根本發現不了,但是想要瞞過制了幾十年香粉的孫老太爺卻有些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