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陽光照進天井裡,照亮石縫間點點苔蘚,也照在那些晾曬香粉的區上,馥郁的芳香氤氳空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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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心想著明天早上的約會,梅笑白興奮得睡不著。
越聞羅漢香錢的馥郁芳香,就越覺得自己身上的臭味無法忍受,反正也是睡不著,他索性拿著那把茜草跑到河邊先桑。
當梅笑白洗得乾乾淨淨的回來,竟發現蒙古人已經來到鎮上,並開始四處殺人放火。很快的,半個三清鎮已陷入火海。
再這麼下去,他就算能躲過蒙古人的屠刀,也免不了變成烤人干!
驚慌中,梅笑白忽然想起掩藏在客棧馬棚裡的那口廢井。
趁著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還在到處殺人放火,他拔腿就往客棧狂奔,總算天見可憐,那些蒙古屠夫雖然殺光了客棧裡的人,卻還沒來得及放火。
梅笑白拔腿就要往馬棚那兒狂奔,忽然,他的腳脖子被什麼東西牢牢攫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抓住自己的是一個滿身血一行的男人。
「搞什麼啊?那些蒙古人隨時會回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梅笑白用力甩一下卻沒甩開,只好蹲下去用手扯那手。
下一刻,他望進一雙熟悉的眼睛,只是裡面的溫柔換作了焦急。
「咦?怎麼會是你?那個寧兒呢?」梅笑白遊目四顧,卻沒能找到人,只看見滿地的屍體。
「救、救救……」郎士業的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為了那碗熱騰騰的麵條,為了那雙溫柔的目光,為了那歡樂的笑靨,他決定把自己的命撇一旁,豁出去救他們父女倆!
「謝……」
「天殺的蒙古屠夫已經開始放火燒鎮了,我先把你弄到安全的地方去躲起來。」梅笑白一邊說著,一邊想扶他起身。
沒想到他根本扶不起他,只好改用拖的,可才剛拖了一下子,老人的身下就湧出了大量的鮮血。
「你受傷了?!這可怎麼辦……」梅笑白急得在原地轉圈子。
「救……」郎士業乾裂的嘴唇翕張了好幾次才吐出一個嘶聲。
「我是在想辦法救你啊!」不管了,還是拖吧!梅笑白氣急敗壞。
「我……我不行了,救……救救我……我的寧……寧……」每一次開口都有大量血沫從郎士業的嘴裡湧出來。
「她、她還活著嗎?!快告訴我她在哪裡啊?快說……」聽見她還活著的消息,梅笑白一疊聲的追問。
「寧、寧兒她、她在木……」郎士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著不遠處馬車上的木桶示意。
「你是在說那只舊木桶嗎?」梅笑白迅速找到了目標。
舉起的手落下來了。
「你說話啊!是不是那只……」任憑他怎麼搖晃,都沒有得到回答,因為郎士業已經死了。
籠罩著小鎮的濃煙越來越濃密,起火的地點距離客棧也越來越近了,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馬上就會到這邊來放火了!
梅笑白一路狂奔到木桶旁,因為跑得急,差點因為剎不住腳而摔倒。更要命的是,那蓋子居然像鑲嵌在桶身上似的,怎麼也打不開!
「王八蛋,你倒是快點開啊!」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梅笑白急得額上青筋直跳……
砰砰砰……
悅寧被沉重的砸桶聲給驚醒了。木桶受不住重擊,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般搖晃起來。
郎家的木桶是特製的,蓋子和桶身的連接處有暗榫,只有知道秘密的郎家人才能打開。
也就是說,在外面砸桶的那個不是她的阿爹!
「嗚……」悅寧嚇得嗚咽了。
似乎是聽見裡面的動靜,外面的砸桶聲更響了,還夾雜著一串模糊的詛咒聲。
呃,砸桶的會是蒙古人嗎?他們來殺她了嗎?悅寧恐懼的睜大雙眸。
眼前一團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想找東西防身用,可是摸來摸去除了花草還是花草。
木桶再怎麼結實,總歸還是用木頭做的,哪經得起又砸又撬的?在木料的爆裂聲裡,板與板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越來越……
「你快出來啊……」
梅笑白好不容易才弄開足夠一個人鑽出來的大口子,正開心著,忽然一團黑黑的東西從破洞裡飛出來砸中他的眉心。
細小的沙土鑽進他的眼睛,他只覺得眼裡一陣劇痛,眼淚止不住直流。
「我、我和你拚了!」劈手丟出「武器」之後,悅寧又伸手掐住來人的脖子,一邊狠命的掐,一邊大叫。
「是、是我——咳咳咳……」脖子被用力掐住,梅笑白差點就變成倒栽蔥,幸好他及時抓住桶壁。
「怎會是你?!」這時悅寧也認出他身上的玉蘭香。
「蒙古人開始燒鎮了,你快跟我走!」梅笑白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將她從木桶裡拉出來。
「我不走,我要等阿爹回……」
梅笑白是鐵了心要帶她走,悅寧則是努力要推開他的手,拉扯之中,木桶吹、一聲翻倒,連帶糾纏不清的兩人一起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你阿爹不會回來了!」那些蒙古人隨時都可能會進來,梅笑白心裡又急又怕,偏偏這丫頭還吵著不肯走,氣得他揪住她的衣領大吼一聲。
「你、你騙我!我不信,我要去找我阿爹!」悅寧呆了一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他往外面跑去。
「喂,你別出去啊!會沒命的!」梅笑白追在後頭喊。
悅寧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你不要看!」發現絆倒她的是郎士業的屍體,梅笑白大喊一聲想阻止。
這是……她坐在地上,傻傻的望著絆倒自己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
「都叫你別看了!」梅笑白撲過去想摀住她的眼睛,卻已經太晚了。
「阿、阿爹……」雖然郎士業的臉上身上都是可怕的血漬,可是悅寧仍認出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正是她最最親愛的阿爹。
「喂,你、你別喊哪!」再喊就要把那些蒙古屠夫給喊回來了!
「啊……」梅笑白才想起該摀住她嘴巴,淒厲的慘叫聲已經衝出她的喉嚨。
「你別這樣!我們快逃吧!」
「我要阿爹……嗚嗚嗚……」他拚命的去拉她,可是悅寧卻抱著自家阿爹的屍體,死也不肯走。
「你快放開你阿爹啊!」梅笑白拚命扯她的手。
「嗚嗚嗚……」
「咦?後面好像有聲音。」
「你、還有你,過去看看,可別留下活口。」
「是。」
聽見外面傳來蒙古人的聲音,梅笑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扛起她,跌跌撞撞的往馬棚跑去。
馬棚裡的草料堆後面有一口廢棄的水井,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藏身之所。在兩個蒙古人走進後院前一刻,梅笑白扛著人跳下了井。
「撲通」一聲,他的雙腳一軟,連帶悅寧也一起摔了個大跟頭,所幸井底已經沒有水了,只有一層淤泥與草屑。
「唔……」
「噓,別說話!」悅寧才剛發出一點聲音,梅笑白就緊張的摀住她的嘴巴。
「後面沒人啊!」
「真奇怪,我明明聽見有聲音的。」
「大概是這些馬吧!」
「嗯,有可能。」
說話聲就在離他們不遠的上面,然後是走進馬棚的沉重腳步聲,及馬匹受到驚嚇的嘶鳴聲……
他們被發現了嗎?!
悅寧害怕得粗喘起來,梅笑白摀住她嘴的手也更用力了。
就在他們頭頂上,馬嘶聲和馬蹄聲嘈雜成一片,還夾雜著蒙古人的吆喝聲。他倆愣了愣才明白,原來是蒙古人在將馬匹趕出馬棚去。
「這裡有好大一堆乾草。」
「不如就這裡吧!」
「嗯。」
話音剛落,丟進來的火把已經引燃乾透的草料堆,火焰迅速竄上竹木搭成的棚架,往四周蔓延。馬棚很快就開始崩塌了,不時有燃燒物掉進井裡。
火光照亮井底的黑暗,也照亮了他們彼此驚慌蒼白的臉,幸好井底部頗為寬大,四周凹陷進去的地方足夠他們躲藏。
「別怕別怕,一會就會過去了。」兩人緊摟著蜷縮在井壁凹陷處,梅笑白說話時還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們會死嗎?」
「胡說,我們怎麼會死呢?!」她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恐懼的事,梅笑白氣急敗壞的低吼。
「你——嗚嗚嗚……你好凶!嗚嗚……」悅寧被他的吼聲嚇到,哇的一聲哭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保證我們不會有事。」梅笑白趕緊降下了音量勸哄她道。
「可、可是阿爹他已經死了啊!嗚嗚嗚……」她不但沒有止住哭泣,還哭得更大聲了。
「我求你別哭了……」他一邊慶幸蒙古人已經不在上頭了,一邊笨拙的安慰。
「嗚嗚……我不想阿爹死啊!嗚嗚嗚……」悅寧將小臉埋在他的懷抱,大滴大滴的淚水濕透他胸前的衣衫。
「我也不想他死啊!」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他已經喜歡上那個有著溫暖眼眸的長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