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藥草和那名夥計沒有傷害她的意思,宮心心的態度一反剛才的緊張兮兮。
藥草皺起眉頭,心中開始盤算起等會兒該用哪幾味藥來煎煮一碗他現在最需要的降火茶。
「學醫還不簡單嗎?但就算醫術再高明,如果是見死不見,任你救過多少病人都是枉然。」
「你說什麼?」
藥草終於動怒了,他絕不容許有任何人看輕醫學這一門高深的學問。
「你剛剛說學醫很簡單,是嗎?」
「是、是啊,怎麼……」
他陰沉沉的口氣彷彿暴風雨來襲前的寧靜,生物的求生本能讓宮心心感受到生命似乎受到威脅,微顫的聲音裡失去方纔的耀武揚滅。
「你知道習醫的人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替人看病嗎?若是庸才,可是一輩子都學不會也不會懂的。」
「你說的庸才……是我?」
見他銳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宮心心一點都不懷疑他語言攻擊的對象是誰。
這一句「庸才」可是徹底的氣壞了她。想她從小不論是讀書寫字、做女紅、學扎紙燈,沒有一樣不是被指導她的師父稱讚她天資過人,如今卻被一個沒有愛心的壞大夫這麼貶損她,教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你自己承認的,我可沒說。」
藥草輕笑,要論耍嘴皮子,他可不會輸給一個嫩生生的小姑娘。
果然,宮心心本來就勃發不已的怒氣更加狂燃,她環視「藥草堂」內外一圈後,終於挑中了一本醫書。
她怒氣沖沖的走向那本書,然後把它拿下放在櫃檯上,「這本《傷寒雜病論》是你的吧?」
「是啊。」
藥草看著她莫名其妙的舉動,有些不解的點了點頭。
她指著書,忿忿道:「我跟你打賭,只要三個月,你親自教我,並且『藥草堂』裡隨我進出,讓我認識這本書裡寫的所有藥材之後,書裡提到的病我都能治。」
宮心心那種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讓藥草開始對這個突然闖進他平淡生活裡的小女人好奇起來。
這自信滿滿的態度就像幾年前的自己,他意外的輕笑了出來,實在很想知道,她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好,不要說我欺負你,賭什麼由你定。」
三個月要學會《傷寒雜病論》?好大的口氣!想當初他可是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把書裡記載的配方一字不漏的背下來,現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居然敢在他面前誇下海口,藥草實在是對後續的發展太有興趣了。
「不用,我打賭從沒輸過,賭什麼由你決定。」
「你確定?不後悔?」
「你放心,從小到大我從沒做過後悔事。」
宮心心簡直氣昏了頭,居然願意把生殺大權交到敵人的手上。
「口說無憑,我怎麼相信你?」
「簡單,我們馬上立一張合約書,請夥計當見證人。大家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誰都別想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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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心心拿著合約書仔細端詳,狐疑的看著紙上藥草利落的簽名。
「你寫的不是假名吧?姓藥名草,這麼巧?」
「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就叫藥草。」
自從他學醫以來,這個名字令他加倍的覺得自己身負重任,不能辜負這個有意義的名字帶給他的人生使命。
沒想到,宮心心卻是不客氣的噗哧一笑。
「那你們家還有沒有叫藥粉、藥丸、藥散、藥湯的啊?你爹真妙耶,給你取個這麼有趣的名字。」
「是有意義,不是有趣。」
藥草沒好氣的指正她無禮的行為,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有著一雙大眼睛的姑娘總是能輕易影響他的情緒,平日裡,他可是有名的不苟言笑呢!
「我看看你的名字又有多好聽。」
氣不過她誇張的取笑,藥草伸手奪過她手中的合約書,打算瞧仔細這個女人的名宇。
「你輸定了,我的名字可好聽!」
「是嗎?」一見到她簽在紙上的名字,藥草忍不住驚呼出來:「宮心心……你是宮家人?」
姑蘇城裡的人都知道宮家,因為宮家世世代代都做著燈籠的生意,但和其它賣燈籠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們把每一隻燈籠扎得活靈活現,讓死板板的燈籠彷彿有了生命一般,所以,不只是一般人家喜歡買宮家的燈籠當裝飾,就連皇宮在元宵節也要用宮家扎出的燈籠熱熱鬧鬧的佈置一番。
所以,宮家的燈籠有一個特別的稱號,就叫做「宮燈」。
其實,也不能怪藥草會吃驚,畢竟宮家的名聲在姑蘇城裡是跟金紡世家同樣響亮,因為他們門口都有著先帝的御賜金匾,象徵著他們在姑蘇城裡屹立不搖的崇高地位。
「不,我是做宮燈的。」
一向以自己的祖傳家業為榮,宮心心驕傲的強調。
但是藥草也沒有忽略,當他提及「宮家」這兩個字的時候,從她眼睛裡閃過的一抹輕蔑,那跟她說到「宮燈」時,是截然不同的表現。
怎麼會有人把自己生活裡最重要的兩部分切割的如此詳細?他對宮心心這個女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不過,她專程上門來找麻煩的舉動也提醒藥草,必須做些什麼來捍衛自己剛才被她傷害的自尊心。
「難怪你會在『藥草堂』門口賣白燈籠了,該不會宮家的燈籠師父只教會你做這個吧?」
藥草幾乎是訕笑的提出疑問,擺明了不讓她好過。
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拿她最自傲的宮燈開玩笑,這個討人厭的臭大夫居然如此無禮,宮心心緊抱著懷中的兩隻小狐狸,氣得全身顫抖。
她知道繼續跟藥草這樣唇槍舌劍下去,一定也佔不了多大的便宜,決定先撤退,日後再用自己的能力讓敵人心服口服。
「招財、進寶,我們走。」
她憤恨的一跺腳,準備走人,不過在離開的當兒,她還不忘向藥草撂下話——
「明天我就會來『藥草堂』學《傷寒雜病論》,你好好想清楚『藥草堂』裡能當賭注的,以免到時候賭輸了說宮家虧待了你!」
如同出現時帶來的震撼,宮心心臨走前還朝他做了一個超級醜陋的大鬼臉。
看見她的鬼臉,藥草居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還笑了出來。
「呵呵!」
「師父,你氣壞了吧?」
「沒有,只是覺得這個姑娘有趣得緊!」
「可是……師父,你要的賭注到底是什麼?該不會是要了那位姑娘的一條胳臂?或是一條腿吧?」
「怎麼會呢?」
藥草好笑的搖搖頭,懷疑他徒弟最近是不是又偷看了坊間書肆裡的鬼怪雜談。
「那你想要什麼?」孟德不死心的繼續問著。
藥草斂緊眉心,「讓我好好想想,『藥草堂』裡最缺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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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晨,宮心心果然鬥志高昂的帶著招財、進寶出現在「藥草堂」的門口。
因為她曾經向它們發過誓,一定要讓它們親眼看見她整治棄母仇人的經過。
只不過讓她意外的是,「藥草堂」門口只有孟德在勤快的掃地,藥草根本不見人身影。
「你師父呢?嚇跑了嗎?」
「他早就在後院等你啦,宮大小姐。」
孟德頭也不抬,冷冷的回答她。看她一副來找碴樣,孟德因為早起沒睡飽的火氣燒得更旺。
「可惡!要不是因為你下的戰帖,師父也不會一大早就起床東摸西弄,害我這個當徒弟的也不好意思睡下去,只好離開溫暖的被窩來掃地。」
「藥草……藥草……」
還沒摸熟「藥草堂」的環境,宮心心只好用聲音搜尋敵軍的方向。
但是一室的靜謐卻讓她有走錯地方的錯覺,她越往「藥草堂」的後院深處走,發現裡面簡直就是個廣大的藥草種植區,林林總總的植物羅列其中,讓她幾乎覺得自己到了山上。
只是這兒跟山上不同的是,所有的植物都按照種類栽種著,且一副欣欣向榮的模樣。
「藥草堂」後院井然有序的樣子,讓宮心心對藥草這個人的個性開始好奇了起來。
怎麼他會表裡不一到這種程度?初識他時,他就像是個愛財如命的郎中,但是現在看起來,他又真有認真工作的態度。
正當宮心心還在驚訝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回她的神智。
「你來了啊。」
她猛然回頭,才發現那位令她心心唸唸的藥草大夫就蹲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正在替剛發芽的植物澆水。
藥草的背影像一座山,默默的呵護著這些需要人細心關照的藥草。
他的溫柔讓宮心心突然有點羨慕這些花花草草,至少它們還有人在意,還有人疼,不像她,只能抱著對未來不切實際的一絲渴望過活。
她的目光緩緩移到藥草的身上,當她靜下心來,這才發現藥草真實的一面。
他穿著樸素的粗布衣衫,長髮隨意的用一條藍布巾綰起,鞋子的黑色布面有些泛白,他的外在處處顯示他並不是一個愛慕虛榮、奢華成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