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謙為她古靈精怪的想法而失笑,都什麼時候了,她擔心的竟然是這種事?
「我真的不能再玩下去了,得好好想想我的『任務』,不然,我見不著明年的太陽呢……」
還有,再也見不著聞人滄浪。
如果活著,活在與他共存的同一世界中,呼吸著相同空氣,是她未來唯一的安慰,那麼,她要活下去,以天魔教聖女之名。這念頭,讓懶散玩樂的她,終於開始打算認真。跟他,一塊兒活下去。
第6章
夢在嚴家當鋪的時間,明顯變少,她在南城裡忙碌探尋著蛛絲馬跡,要找出在南城中,有哪樣「東西」教人耳目一新,若南城找不著,她也得準備動身往他城再去尋覓。
聞人滄浪不是一個乖乖守在嚴家當鋪,等她深夜拖著疲倦身子回來,給他幾個強撐笑容就能搪塞過去的傻小子。
她忘了她面對的男人,並非尋常人,而是人稱玉面武皇鬼羅剎的聞人滄浪。
他在她踏出嚴家當鋪的第三天清晨,開始尾隨她,要弄清楚這丫頭整天都在忙些何事,忙到連調戲他的時間都沒有,讓被調戲慣的人感覺到強烈失落,少掉每天被她纏著啾吻過來的軟唇,他不習慣,非常不習慣!
人的本性中,難免帶有賤格,時常出現在面前招搖你嫌她煩,一旦她不出現擾你,你又心心唸唸想起她的糾纏、她的聲音表情……
聞人滄浪到今天才知道,自己難脫賤格之命。
他跟她在身後,維持著一定距離,她的武學不如他,他稍稍屏息,藏住自身氣息,她便無法察覺他的跟蹤,一整個上午,她漫無目的閒逛著,偶爾去看餅鋪師傅揉麵團,偶爾去看肉鋪老闆切豬肉,偶爾去書鋪翻閱書籍,偶爾,她還會到鐵鋪晃晃,摸摸一柄又一柄的長劍大刀,再搖頭晃腦地不甚滿意離開。他不懂她想做什麼。
她想學做餅嗎?還是想學殺豬?她讀的書冊範圍好廣,從兵法、穴道、氣功再到香艷淫書,完全不挑,而她去鐵鋪干哈?挑繡花針嗎?
「……教大家揉餅,這會贏得眾人的愛戴嗎?」從以前至今,沒有哪號聖女是帶回作餅秘岌而獲勝。夢嘀咕自語,又逕自否決,捨棄偷學餅鋪師傅揉面絕學的打算,她繼續走著瞧著,碰到有趣事物便停下腳步。
「好利落的刀法哦……」她被肉鋪大鬍子神乎其技的剁剁刀功給吸引過去,看了好半晌,蠔首一甩,含糊咕噥:「聖女不需要這種刀法來幫助教友,又不是大伙圍著火堆等烤肉,要我剁剁剁剁支解一整頭豬……」
聞人滄浪越是跟蹤她,困惑沒解,反倒更加深許多,看她轉進藥鋪,和鋪裡師傅問些藥草功效云云。
「有沒有哈藥丸子,一吃除百病呀?」如果能帶回這種丸子,她就贏定了。
「姑娘,沒有這種仙丹啦。」藥鋪師傅苦笑回答,當她是個異想天開的天真女孩。
「或是有哈藥丸子,吃一口就歸天?」沒有藥丸子,來些毒丸子也行。
「姑娘,你問的是砒霜嗎?」
「砒霜不夠毒啦,更毒一點的。」她問完,被人趕出去了,藥鋪當她是來亂的。
夢不以為意,去街邊麵攤吃了一碗麵,然後,跑去向店家問東問西,問湯頭怎麼熬的,怎能熬得這麼香這麼好喝。
聞人滄浪抓到一些端倪。她在找東西,找著不知道是哈東西的「東西」
是藥?是大骨湯?書?還是劍?
是嚴盡歡要她找的?有什麼東西是嚴家當鋪裡沒有,必須要由她出外尋找?
跟蹤的首日,她毫無所獲,他亦然,夜裡,他比她早一步回家,佯裝無事,她梳洗過後,跑來找他,說她要看他一眼才睡得著,當然,她自他唇上偷得幾個香吻,吻完才心甘情願回房去睡。
跟蹤的次日,她同樣是閒晃,目標似乎縮小了,逛過幾處書肆,窩在裡頭讀書,泰半時間全耗在上頭,翻到有趣書籍時,還會忘掉午膳、忘掉飢腸挽輟,埋首其間,直到讀完幾本,心滿意足之後,離開書肆的她,買了一枝很眼熟的玩意兒當零嘴,聞人滄浪雖沒吃過,但他知道那玩意兒叫冰糖葫蘆,他和它的恩怨,結得很深。
姑娘吃冰糖葫蘆有哈稀罕?滿街都有在吃冰糖葫蘆的女孩,多她一個不嫌多,少她一個不嫌少。重點在於她的表情。重點在於最後一顆冰糖葫蘆被珍惜無比吮在唇裡,粉色小舌一下一下輕舔著它。
這兩個重點,他都曾經見過,在另一個女人身上。
你竟然看扁我?!聞人滄浪,我告訴你,我是天魔教未來的聖女!我現在正式向你宣戰!
聞人滄浪一瞬間眉心抽攏,獰著神情。
對,他在那只魔教小妖女身上,看見她與冰糖葫蘆的熱絡交情,她吃冰糖葫蘆的嘴臉,好像在親吻膜拜什麼一樣……
「乾脆把冰糖葫蘆的做法帶回去天魔教算了,大家一定會很喜歡,說不定胡蒙也能蒙個聖女來做做。」他聽見她這麼笑著說,音量不大不小,飄進耳裡恰恰剛好清清楚楚。
我是天魔教未來的聖女!
帶回去天魔教……蒙聖女來做做。
兩個不同的女嗓,交集了同一個重要字眼。天魔教聖女。這字眼,不應該從一個普通的嚴家婢女口中吐出來!聞人滄浪被耍了。從「春兒」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天起,他就像個呆子,被這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帶進當鋪典當,不是她給他最殘酷的羞辱。
此刻才是。
在她拐騙他愛上她之後,她揭開一切假象之後的嘲弄,才是她最終目的。
他雙拳掄緊,指甲深深陷入膚肉間,握出滿手鮮血卻毫不覺疼痛。
夢今夜回來得早一些,連帶還有幾塊芝麻大餅,是黃昏看見街上長龍般的人潮排隊,她一時好奇,跟著排進去,聽週遭其它人說,這餅,可是傳承百年的古早風味,她排了好久,拿到熱呼呼的大餅,一口咬下,雙眼燦亮如星,立刻從頭排隊,又多買好幾個,趁它們仍熱著,她要讓聞人滄浪也嘗嘗。
他一定沒吃過這類零嘴,他吶,沒有童心,從不會浪費時間去嘗新鮮有趣的小東西,人生豈不太無趣了。
她開開心心回來,像個發現新奇玩意兒的小娃兒,笑咧著粉嫩小嘴,急於與人分享這份喜悅。拐進嚴府主宅後側方的奴僕園捨,夢雀躍如蝶的身影倒映在池畔,教月光亦為之失色。
出乎意料,聞人滄浪房裡一片板黑。
月已上西樓,屋內卻不燃燈,她本猜想著他是不是飯後到府裡花園散散步,推開房門踏進裡頭的剎那,她以為無人的房內,傳來了強烈逼人的霸氣,她反應不及,抱餅的雙手被鐵一般剛強的鉗制硬生生扳折到腰後,她呼痛之前,身子被強大力量所制伏,按倒在桌上,老舊桌腳發出咿咿呀呀的震搖聲,她肺葉所有氣息幾乎要被擠壓殆盡,門板重摔的巨大砰聲,她縮肩驚嚇。
油紙包裡的餅,散落一地,甚至有一個讓黑靴給踩個碎爛,芝麻、蔥花與餅屍,零落不全。
那隻腳下踩死的美食,除了冰糖葫蘆外,再添芝麻大餅一塊。
她認出是聞人滄浪,出聲哇哇叫:「你做什麼?我不是偷兒,快放開我啦!」
她當他是在戲弄人,於是口氣難免嬌嗔。
她以為他會立刻鬆手,然而雙腕上傳來的疼痛變得更加明顯,大掌非但沒放緩力勁,反倒更緊,似乎想就這麼捏碎她纖細手腕。
「你不是偷兒,你只是個騙子。」聞人滄浪的聲音,彷彿摻了碎冰,寒冷無溫,瞬間讓暗室裡如墜霜雪。夢看不見站在身後他的表情,從他憤怒指控中已猜出泰半。她不是春兒的事,露餡了……
被他知道了……
而他的憤怒,透過他的手掌,經由她疼痛的手腕足以得知,有多麼的劇烈……
夢曾預測過,他得知真相後會「小小」生氣一下,她更不只一回在心中演練應該如何安撫他的怒焰,是用撒嬌的方式抑或直接吻得他沒空生她的氣……哪知真正面臨到這一天到來,她竟詞拙無語,弄得不敢回頭看他的冷然面容。
知道她不是春兒,知道她是天魔教的夢,會讓他這麼生氣……她以為,無論她是春兒或夢,對他而言,至少有一個唯一不變的重點,她都是她,這些日子裡,陪伴在他身邊的她,難道因為她是夢,便真的失去所有意義嗎?
「無話可說?」聞人滄浪只用單掌便能牢牢鉗制住她,在他掌中,她像個無害的嬰娃,完全無法掙脫。
要拗斷這般細瘦的手臂,易如反掌,他也確實想這麼做!
就是這雙柔萸,朝他撒出毒粉,教他嘗到虎落平陽被犬欺的窩囊!
就是這雙柔萸,剝光他的衣裳,讓他赤身裸體躺在當鋪大廳地板,供人取笑!就是這雙柔萸,在他胸口寫下既可僧又俏皮的字句,每個字都像烙鐵,洗去了,仍無形存在著,連同粉色唇印,深深烙在他膚肉上!就是這雙柔萸,輕輕舒展,攬抱他的腰,軟柔嬌軀密密貼嵌在他身上,宛如她合該就是屬於他一般!